第五十八章:理论的锋芒
沙基街头尚未干涸的血迹,遇难者圆睁的怒目,陈赓等人逆着弹雨抢救伤员的身影……这些画面如同灼热的烙铁,在邓枫的脑海中反复印刻,日夜不休。那股混合着悲恸、愤怒与巨大震撼的情绪,并未随时间流逝而淡去,反而沉淀为一种冰冷而坚硬的决心,驱使他再次走向图书馆,走向那本他曾多次翻阅、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觉得字字千钧的《共产党宣言》。
深夜的图书馆,空无一人。只有他桌前那盏昏黄的台灯,在无边的黑暗中撑开一小片光明。他重新翻开那本薄薄的小册子,油墨印刷的字句,此刻却仿佛拥有了生命,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穿透纸背,直击他的灵魂。
“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游荡。”
开篇这句话,不再仅仅是文学性的修辞。邓枫仿佛看到,这个“幽灵”已然跨越重洋,在沙基的枪声中,在陈赓们逆流而上的身影里,显露出了它不屈的形骸。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曾经让他感到些许隔阂或需要费力思索的段落:
“资产阶级……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的虔诚、骑士的热忱、小市民的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
这哪里是在描述遥远的欧洲?这分明就是他亲眼所见的上海滩洋行的唯利是图,是工厂主对女工血汗的无情榨取,是右派分子在口号之下对底层生命的漠然!
“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他想到了那些因贫困而卖儿鬻女的惨剧,想到了人力车夫张伯那被生活重压碾碎了的、几乎麻木的亲情。
而当他读到“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 时,沙基租界射出的那些“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子弹,与这段文字轰然重合!帝国主义对中国的掠夺,不正是这种最赤裸、最血腥的剥削的终极体现吗?那些高喊“纯粹革命”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甚至试图维护现有秩序的右派,不正是这种“剥削”在国内的代言人和掩护者吗?
《宣言》中那“到目前为止的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的论断,此刻不再是抽象的历史哲学。沙基的鲜血,让他看到了活生生的、最极端的阶级斗争——掌握武装的帝国主义资产阶级,对徒手抗议的无产阶级和爱国民众的残酷镇压!
他以前或许在理智上认同这些分析,但此刻,是情感与生命体验让他懂得了。理论的锋芒,因为浸染了同胞的鲜血,而变得无比锐利,足以剖开一切虚伪的迷雾,直抵问题的核心。
中国积贫积弱的根源是什么?是帝国主义的侵略与压迫,是封建势力与官僚买办与之勾结形成的、阻碍生产力发展和社会进步的反动生产关系。
如何才能实现真正的民族独立与国家富强?必须进行一场彻底的、不妥协的反帝反封建革命,必须打破旧的国家机器,必须依靠在苦难中最有革命决心、与先进生产力相联系的无产阶级及其同盟军。
谁能领导这样的革命?那个在沙基惨案中挺身而出、始终站在反抗最前线、与工农群众血肉相连的政党——中国共产党。
一切豁然开朗。
那些曾经困扰他的、关于不同主义优劣的纷繁争论,此刻仿佛被一把无形的快刀从中劈开。一边,是虽有理想却无力甚至无意触动现有压迫结构的各种改良主义、民族主义(右派)的空谈;另一边,是直指问题根源、指明彻底解放道路的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与革命实践。
他合上书,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巨大的、找到真理后的激动与平静。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夏夜微凉的空气。远处广州城的灯火明灭不定,如同这个时代挣扎的命运。
但他的内心,已然一片澄明。那理论的锋芒,不仅照亮了中国前行的道路,也彻底廓清了他个人人生的方向。他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了,那条路或许布满荆棘,充满危险,但它是正确的,是光荣的,是与他所认同的真理和所热爱的人民紧密相连的。
“幽灵”已化为惊雷,在他心中炸响。接下来,便是行动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