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掠星者死亡包围圈中挣脱的“初光号”,如同一具被啃噬过的巨兽残骸,在虚空中无助地翻滚、漂流。护盾彻底湮灭,舰体千疮百孔,尤其是舰首部分,几乎被完全抹去,裸露出的内部结构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如同垂死者的神经末梢。主引擎熄火,仅靠几个姿态调节推进器勉强维持着不坠入附近破碎星辰的引力陷阱。内部,警报早已因能源不足而停歇,只有应急光源提供着微弱照明,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血腥味以及能量泄漏的臭氧味。
还保持清醒的船员寥寥无几,且大多带伤。凌轩被破碎的金属构件卡在变形的指挥椅上,气息微弱;石猛浑身是血,左臂不自然地扭曲,却仍强撑着用未受伤的右手死死抵住一处破裂的舱壁,阻止着气体的泄露;白芷脸色苍白如纸,生命源纹的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她半跪在地,双手按在甲板上,竭力将所剩无几的生命能量输送给周围重伤的同伴。
墨渊是少数几个伤势较轻的,他半靠在主控台旁,额头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滑落,但他顾不得擦拭,双手仍在一面勉强还能工作的辅助光幕上飞快操作,试图重启部分系统,平估星槎的最终损伤。
绝望,如同附骨之疽,伴随着彻骨的冰冷,侵蚀着每个人的意识。
就在这时,那道散发着强大灼热能量波动的赤红色光芒,已然逼近!
透过破损的观测窗,众人看到了一艘……风格迥异的星舰。
它通体如同燃烧的红宝石雕琢而成,线条流畅而矫健,形态宛如一只展翅欲飞的火鸟。舰首尖锐,仿佛能刺破虚空,舰身表面流淌着液态火焰般的赤色光纹,散发出一种古老、强大而充满秩序感的威压。与掠星者那种冰冷死寂的感觉截然不同,这艘赤红色星舰散发着一种“活”的、炽热的生命力,但其蕴含的能量强度,却丝毫不逊于之前的掠星者舰队!
“赤红色……从未见过的构型……能量读数……超高!”墨渊看着传感器传回的、断断续续的数据,声音干涩。
那艘赤红色星舰——“焚翼号”,在距离“初光号”数百星里处稳稳停下,并未立刻开火,但其舰首那枚如同燃烧眼眸般的徽记,正牢牢锁定着这边,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精神波动扫过残破的“初光号”,让所有尚存意识的船员都感到一阵灵魂层面的战栗。
紧接着,一道经过通用翻译器转换、带着灼热气息与不容置疑威严的精神广播,直接响彻在“初光号”内每一个人的脑海中:
“陌生的闯入者。报上你们的文明归属,以及闯入‘赤炎星域’废墟的目的。”
声音冰冷而高傲,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正是赤炎族指挥官,焰心。
“赤炎……星域?”凌轩艰难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与震惊。玄渊的古老记载中,从未提及过这个名号。
石猛怒吼出声,即便重伤,他的暴脾气依旧不改:“什么狗屁赤炎星域!我们是玄渊文明!被那些该死的掠星者逼到这里的!要打就打,废话什么!”他本能地将这艘充满压迫感的赤红色星舰也视作了敌人。
“掠星者?”焰心的声音似乎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但随即变得更加冷厉,“证据。”
“证据?”凌轩惨笑一声,看着舰桥外漂浮的、还在偶尔发生小规模殉爆的掠星者残骸,“那些……不就是证据?”
“无法确认这些残骸与你们的关系。或许是你们的内讧,或许是苦肉计。”焰心的声音毫无波动,“最后一次机会,表明身份与意图,否则,视同掠星者同盟,予以清除。”
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透过精神广播传递过来。“焚翼号”舰身流淌的赤色光纹开始变得更加明亮,舰首下方,一个巨大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赤红矛尖缓缓探出,锁定了“初光号”的核心区域。那矛尖蕴含的能量,让所有人毫不怀疑,只需一击,便能将已是强弩之末的“初光号”彻底化为宇宙尘埃。
绝对的武力威慑下,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凌轩等人心生绝望,准备迎接最终命运之际,一直沉默的墨渊,突然强撑着站起身。他无视了额角流淌的鲜血,目光死死盯着主控台上捕捉到的、那赤红色星舰能量护盾的细微流转模式。
“等等!”墨渊的声音通过舰内通讯,也通过外部扩音器,传了出去,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们的能量护盾……基础构架是基于‘秩序之火’法则,采用‘三相循环稳定’模式,核心节点在第三、第七能量回路交汇处,对吗?”
他此话一出,不仅“初光号”内的众人愣住了,连对面“焚翼号”内的焰心,那熔金般的瞳孔也猛地一缩!
墨渊所说的,正是她们赤炎族护盾技术的不传之秘!虽然只是最基础的理论框架,但一个来自未知文明的、看起来如此年轻的个体,怎么可能一眼看穿?!
短暂的死寂。
随即,焰心那带着难以置信与极度警惕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毫无波动的冰冷,而是充满了审视与探究:
“你……究竟是谁?”
墨渊那句石破天惊的反问,如同在紧绷的弦上拨动了最敏感的音符。不仅是“焚翼号”内的焰心,就连“初光号”内残存的凌轩、白芷等人,也都震惊地望向墨渊。
他怎么会知道对方护盾的奥秘?!
短暂的死寂之后,焰心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冰冷的杀意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审视与惊疑:“回答我的问题!你,如何知晓我族护盾根基?”
墨渊强忍着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疲惫,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刚才并非信口开河,而是在那生死一线的压迫下,精神力高度集中,结合道祖林澈留下的、涉及宇宙能量本质的某些深奥源纹知识,以及对“焚翼号”能量护盾那惊鸿一瞥的感知,瞬间捕捉到了其能量流转模式中某种符合源纹底层逻辑的“共性”。这是一种近乎直觉的推演,一种对“规则”本身的洞察力。
“并非知晓,而是……推演。”墨渊的声音有些沙哑,但语气却异常肯定,“万物能量流转,皆有其‘理’。你们的护盾,根基在于‘秩序’,在于对混乱能量的排斥与转化,其核心结构必然遵循能量守恒与法则稳固的底层逻辑。我不过是……看到了那条‘逻辑链’的起点。”
他这番解释,玄之又玄,却让通讯另一端的焰心陷入了更深的沉默。能看到“逻辑链的起点”,这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可怕的天赋,意味着对方对能量本质的理解,达到了一个惊人的高度。这绝非掠星者那些只知毁灭与吞噬的傀儡所能具备的!
“推演……”焰心重复着这个词,熔金般的瞳孔中火焰跳动,似乎在权衡,在判断。她能感觉到,这个年轻的异族没有说谎,而且,对方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气息,虽然弱小且混乱,却带着一种与掠星者截然不同的、属于“有序生命”的纯净感。
就在她犹豫之际,白芷挣扎着开口,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生命源纹特有的安抚与真诚:“我们……来自一个名为玄渊的世界。我们的道祖,为了守护家园,在百年前与掠星者战斗并化道。我们此行,是为了探查掠星者的威胁,并非入侵。我们的星槎……已经证明了我们与掠星者并非同盟。”
她的话语,配合着生命源纹传递出的那种纯净、坚韧且充满善意的生命波动,如同温暖的泉水,一定程度上消融了焰心心中部分冰冷的警惕。
焰心的目光扫过舷窗外那艘残破不堪、显然经历了惨烈战斗的“初光号”,又看了看远处星域中漂浮的掠星者残骸。逻辑和直觉都在告诉她,这群陌生的闯入者,所言非虚。
“玄渊……道祖……化道……”她低声咀嚼着这几个词,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有追忆,有震撼,也有一丝……同病相怜的悲凉。
“收起武器。”“焚翼号”内,焰心终于做出了决定,她对着副官下令,同时再次向“初光号”发出通讯,“陌生的玄渊文明,我,焰心,赤炎遗族‘余烬’舰队指挥官,暂时接受你们的解释。”
那锁定“初光号”的赤红能量矛尖缓缓缩回,“焚翼号”那逼人的压迫感也随之减弱。
“初光号”内,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涌了上来。
“感谢您的信任。”凌轩强撑着回应道。
“不必言谢。”焰心的声音依旧带着疏离与高傲,但已无杀意,“你们的星槎受损严重,若不及时处理,很快就会彻底解体。我可以允许你们跟随我的舰队,前往一处临时据点进行紧急维修。但在此期间,你们必须处于我们的监控之下,不得有任何异动。否则……”
她没有说完,但冰冷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凌轩毫不犹豫地答应:“我们接受您的条件。”
很快,从“焚翼号”后方,又驶出了两艘体型稍小、但同样风格鲜明的赤红色护卫舰。它们释放出柔和的牵引光束,小心翼翼地稳定住濒临解体的“初光号”,然后簇拥着它,跟随着“焚翼号”,调转方向,朝着星云深处一个未知的坐标驶去。
航程中,墨渊强打精神,协助赤炎族派来的、穿着特殊防护服的工程人员,对“初光号”的核心源纹系统进行了初步的稳定处理。白芷则抓紧时间,在有限的条件下救治重伤员。石猛虽然帮不上技术忙,但他那彪悍的气息和警惕的目光,也让赤炎族的人员不敢过于靠近核心区域。
透过观测窗,凌轩等人看到了更多。他们看到了更多悬浮在星云中的赤红色星舰,它们如同警惕的哨兵,守护着一些半掩在星云物质中的、巨大而残破的星际堡垒或空间站残骸。这里,显然是一处赤炎族的前哨基地或者说……避难所。整个环境都透着一股悲壮与坚韧的气息,仿佛在诉说着一个文明不屈的挣扎。
数日后,舰队抵达了目的地——一个隐藏在小行星带深处、被强大隐匿力场保护的半废弃空间站。
当“初光号”被缓缓拖入其中一个相对完好的船坞时,凌轩、墨渊、白芷、石猛等核心成员,在赤炎族战士的“护送”下,踏上了空间站的金属甲板。
早已等候在此的焰心,目光扫过这群伤痕累累、却眼神坚定的异族,最终,她的视线越过凌轩,落在了被两名铁罡宗弟子搀扶着、依旧在研究墙壁上某个残留赤炎符文的墨渊身上。
“你,”焰心指向墨渊,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跟我来。其他人,在此等候,会有人安排你们的治疗与休整。”
墨渊抬起头,对上焰心那熔金般的、仿佛能看穿灵魂的瞳孔,没有畏惧,只有平静的好奇与探究。
他知道,真正的交流,或许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所掌握的源纹知识,以及那道祖传承中可能涉及到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奥秘,将成为两个文明之间,最重要的桥梁,也可能是……最危险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