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的焰苗在酒窖密室里跳得厉害,将三人的影子投在潮湿的石壁上忽大忽小。
萧月落从布包里掏出油纸包,刚打开就飘出酱肉的香气:
“巧手帮李舵主塞的,说是扬州老字号‘福来居’的酱肘子,你们俩快垫垫肚子。”
叶凌霄指尖还摩挲着青铜将印上的狼头纹,闻言却没动,喉结滚动着看向林星回:
“星回,那阉贼跑回都城复命,必然会引更多缇骑来搜捕。”
“不如咱们今夜就动身,潜回都城宰了曹瑾仁那狗贼!”
林星回刚咬下一口肘子,闻言差点噎着,赶紧抓起葫芦灌了口酒:
“无量你个天尊,道爷没听错吧?”
“就咱们三个,还带着伤,去都城跟东厂硬碰硬?”
他放下葫芦,墨色道袍上的星斗绣纹在灯光下若隐若现。
“道爷刚说过,师父临终前特意嘱咐,先寻真相再论复仇,你忘了?”
“我没忘!”
叶凌霄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猛地拍向石桌,茶杯震得叮当响,嫩鹅黄的袍角都绷得发紧。
“可那瘦脸阉贼亲口承认是当年押送我家的监斩官!”
“我娘在流放路上咳着血咽气时,还攥着我的手说要报仇!”
他豁然起身,星河长明剑在膝头蹭出清响,剑身上的星辰碎片亮得刺眼。
“小爷等不了什么证据了,杀了曹瑾仁,大不了一死!”
萧月落正用匕首切肘子,见状连忙按住他的手腕:
“姑奶奶劝你冷静点!”
“都城现在是东厂的天下,曹瑾仁身边不仅有摩罗教的蛊师,还有三千缇骑,你这是去送人头!”
“送人头也要去!”
叶凌霄甩开她的手,剑锋突然指向密室入口。
“当年我爹被东厂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临死前把将印塞给我,说林家是玄甲军的根,只要根还在就有希望。”
“可现在根就在这儿,却要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法外?”
林星回慢慢放下葫芦,指腹摩挲着腰间的月纹玉坠,玉坠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道爷比谁都想报仇。我娘自焚时的火光,三百七十一口族人的冤魂,夜夜都在我梦里烧。”
他声音沉了沉,抬手按住背上的三清戟,戟身似乎感应到情绪,暗纹泛起微光,
“可你想过没有?”
“没有证据,咱们杀了曹瑾仁,只会坐实‘林家余孽弑官造反’的罪名,到时候连翻案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凌霄剑眉拧成疙瘩,剑尖微微颤抖。
“是等东厂把玄甲军旧部赶尽杀绝?还是等到南蛮的铁器运进雁门关?”
他突然逼近一步,剑刃几乎要碰到林星回的道袍。
“还是说,你根本不想报仇,只想当个躲在后面查线索的懦夫?”
“你胡说!”
林星回猛地抬头,眼底翻涌着怒意,右手下意识握住了拂尘柄,银丝瞬间绷直。
“道爷要是懦夫,当初破道观就不会跟缇骑拼命!”
“可是报仇不是逞匹夫之勇!你知道东厂在云州开的毒矿吗?知道他们私通南蛮的密信藏在哪儿吗?”
“没有这些证据,就算杀了曹瑾仁,天下人还会说林家是通敌叛贼!”
“我不管什么证据!”
叶凌霄情绪彻底失控,剑诀一掐就要出剑。
“我只知道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铛” 的一声脆响,萧月落突然将骰子掷过去,正打在星河剑的剑脊上。
她站起身,红衣在昏暗里像团跳动的火:
“姑奶奶看你们是疯了!都给我住手!”
她一把抢过叶凌霄的剑鞘,将长剑往石桌上一按。
“当年林伯父拒绝‘清君侧’,就是不想落下叛乱的名声,你们现在这样跟东厂构陷林家有什么区别?”
叶凌霄胸口剧烈起伏,却被这话堵得说不出话。
林星回趁机缓了口气,内丹功默默运转平复翻涌的气血,左肩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凌霄,我知道你恨。”
“但玄甲军的旧部还散在各地,大轮寺里藏着林家军阵图,这些都需要时间去联结。”
“等咱们拿到云州的毒矿证据,再联合北离的天罗书院和南蛮的末那楼,到时候不仅能杀曹瑾仁,更能还林家一个清白。”
“说得轻巧!”
叶凌霄突然笑了,笑声里满是苦涩。
“等你集齐证据,东厂早把咱们的骨头都熬成汤了!”
他猛地抓起将印,就要往石桌上砸,却被林星回伸手按住。
四目相对,林星回的眼神里没有怒意,只有恳切:
“还记得小时候你掉进冰湖里,是我跳下去把你拉上来吗?”
“那时候你说要跟我做一辈子兄弟,不管做什么都一起。”
“现在翻案就是咱们最该一起做的事,不能急。”
叶凌霄的手顿在半空,喉结滚动着,眼眶慢慢红了。
他想起那年寒冬,两个小娃娃光着屁股在屋里烤火,林星回把最后一块桂花糕塞给他,说 “以后我罩着你”。
可现在,当年的小娃娃都成了背负血海深仇的少年,连报仇的方式都吵得面红耳赤。
就在这时,密室入口突然传来轻叩声,李舵主的声音压低了传来:
“萧姑娘,毒矿的样本和东厂布防图拿来了,还有个不好的消息,那瘦脸阉贼搬来了摩罗教的蛊师,正在外面搜城!”
萧月落眼睛一亮,连忙冲过去开门。
李舵主将一个油布包递进来,里面除了几张画着布防的草图,还有块黑褐色的矿石,凑近闻能嗅到刺鼻的腥气:
“这是云州毒矿的矿渣,巧手帮的兄弟用性命换来的,里面掺了摩罗教的蛊虫卵,接触久了会让人神志不清。”
林星回拿起矿石,指尖刚碰到就觉得发麻,连忙运起内丹功抵御:
“果然跟摩罗教勾结了。”
“有了这东西,就能证明东厂私开毒矿残害百姓,是扳倒曹瑾仁的重要证据。”
他将矿石递给叶凌霄。
“你看,证据已经开始浮现了,再等等,咱们能找到更多。”
叶凌霄盯着矿石上的纹路,又看了看手中的将印,突然将剑插进剑鞘,声音沙哑:
“我......我只是太想报仇了。”
他颓然坐回石凳,星河流转的剑身在灯光下黯淡了几分。
“我爹临死前说,玄甲军的兵魂在三清戟上,只有林家血脉能唤醒他们。”
“可我连仇人都杀不了,还有脸见死去的弟兄吗?”
“谁说杀不了?”
林星回突然笑了,抓起葫芦喝了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下巴,倒添了几分豪迈。
“等咱们从云州回来,道爷陪你杀回都城。”
“到时候用三清戟挑了曹瑾仁的狗头,用你的星河剑斩尽东厂余孽,让玄甲军的旗帜重新插在雁门关上。”
萧月落趁机将布防图铺在石桌上,用匕首压住边角: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李舵主说西城门外有巧手帮的船,能送咱们去云州。”
“但东厂的蛊师已经到了南街,咱们得从密道走,密道出口直通城外的破庙。”
她看向叶凌霄,眼神里带着期许。
“凌霄,算姑奶奶求你,先跟我们去云州找林静姝,她肯定知道更多毒矿的事。”
“等拿到完整证据,你想怎么报仇,姑奶奶都帮你。”
叶凌霄看着两人恳切的眼神,又摸了摸将印上冰凉的狼头,终于点了点头:
“好。”
“但要是到了云州还找不到关键证据,小爷可就自己回都城。”
“成交!”
林星回伸手拍他的肩膀,伤口牵动得嘶了一声,却笑得灿烂。
“无量你个天尊,道爷保证,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让曹瑾仁血债血偿。”
萧月落收拾好布包,将酱肘子塞进两人怀里:
“快吃,吃完就走。”
“要是被摩罗教的蛊师追上,咱们可就真成瓮里的鳖了。”
她顿了顿,突然掏出枚铜骰子塞进叶凌霄手里。
“这是巧手帮的引路符,遇到危险就掷向地面,会有人接应。”
叶凌霄攥紧骰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他看向林星回背上的三清戟,戟身暗纹与自己剑上的星辰荧光交相辉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或许星回说得对,报仇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要让冤魂得以安息,让真相昭告天下。
三人借着油灯的光吃完酱肘子,萧月落熄灭油灯,密室瞬间陷入黑暗。
只有星河长明剑偶尔闪过的微光,和三清戟若有若无的暖意,在黑暗中指引着方向。
林星回走在最前面,手按拂尘,脚步沉稳;萧月落夹在中间,时刻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叶凌霄断后,星河剑的剑柄被他攥得发白,眼神却渐渐清明。
密道的风带着泥土的腥气吹过,林星回突然开口:
“对了凌霄,当年那串糖葫芦,其实是道爷故意藏起来的,怕你吃多了坏肚子。”
黑暗中传来叶凌霄的笑骂:
“好你个林星回!”
“小爷就知道是你搞的鬼,等报了仇,非得让你赔十串不可!”
萧月落忍不住嗤笑出声,红衣在黑暗中划过一抹残影:
“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糖葫芦,姑奶奶真是服了你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