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九章:炉火温岁月,闲话共白头
立冬那天,药铺的火塘就没熄过。木炭在塘里烧得通红,映得满室暖融融的。苏禾坐在塘边的矮凳上,给阿芷削着竹篾,想编个新的药篮。篾条在他手里转着圈,很快就成了匀称的细条,像被岁月磨过的银丝。
“慢点削,别伤着手。”阿芷坐在对面纳鞋底,线穿过布面,发出“嗤嗤”的轻响。她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看东西时总要微微抬头,像只专注的老猫,“小石头说学堂要办冬运会,让给他做双防滑的棉鞋。”
“我看去年的还能穿。”苏禾把削好的篾条码整齐,“这孩子,跟他爹一样,总盼着新物件。”话虽这么说,手里的活计却没停,心里已经在盘算着给棉鞋底纳上防滑的纹路。
小禾从断星崖回来,带着身寒气,一进门就往火塘边凑。“爹,娘,今年的麦种选好了,比去年的颗粒还饱满。”他搓着冻红的手,把一包麦种放在桌上,“我让狗蛋哥的儿子明年开春去种,他学得差不多了。”
“嗯,让年轻人多练练。”苏禾往塘里添了块炭,火星子溅起来,映亮了他眼角的皱纹,“你也该多歇歇,别总想着药铺和麦田。”
“歇不住啊。”小禾笑了,拿起苏禾削的篾条看了看,“爹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比镇上篾匠编的还结实。”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这是从县里给您俩买的桂花糕,甜而不腻。”
阿芷放下鞋底,打开油纸包,桂花的甜香立刻漫开来。“又乱花钱。”她拈起一块递给苏禾,又给小禾塞了一块,“快尝尝,凉了就不好吃了。”
小石头放学回来时,鼻子冻得通红,像颗熟透的樱桃。“爷爷!奶奶!我今天跑步拿了第一!”他举着张小红花,扑到火塘边,手在热气上烘着,“老师说,我跑得比风还快!”
“真棒。”苏禾把他拉到身边,用自己的棉袄裹住他的小手,“快暖暖,别冻着了。”
阿芷从灶房端来姜汤,逼着每个人喝了一碗,辣辣的暖流顺着喉咙往下淌,把寒气都驱散了。
夜里,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说些家长里短。小禾讲镇上分铺的趣事,说有个城里来的姑娘,喝了他们的薄荷茶,非要学种薄荷;阿芷说村里的张婶添了个大胖孙子,该送些催生的草药;小石头插不上话,就趴在苏禾腿上,数他花白的胡须,一根,两根,数着数着就打哈欠。
苏禾摸着孙子柔软的头发,听着身边的笑语,忽然觉得,这炉火边的时光,就是人生最好的模样。没有光域的璀璨,没有暗河的惊险,只有这一屋的暖,一家人的闲言碎语,像炭火一样,慢慢烧着,温着岁月,也温着人心。
“还记得咱们刚成亲那会儿吗?”阿芷忽然说,手里的鞋底已经纳好了大半,“也是这么个冬天,你给我编了个暖手笼,竹篾刮破了手,血流在上面,我心疼了好几天。”
“你还说呢。”苏禾笑了,“那时候你给我做棉鞋,针脚歪歪扭扭的,鞋跟都歪到一边去了,我却穿着走了大半个冬天,舍不得换。”
小禾在一旁听着,眼里满是笑意。他总听爹娘说过去的事,那些琐碎的细节,在他们嘴里,比戏文还动听。
火塘里的炭渐渐烧成了灰,却依旧暖着。苏禾看着阿芷鬓角的白发,看着小禾沉稳的侧脸,看着怀里熟睡的小石头,忽然明白,所谓白头,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誓言,是这样一个个炉火温着的冬夜,是你削篾我纳鞋,是你说往事我笑听,是把平凡的日子,过成彼此生命里最温暖的底色。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下了起来,簌簌地落在桃树上,给枝桠裹了层白。药铺里的灯还亮着,映着一家人的身影,像幅浸在温水里的画。苏禾知道,明天醒来,雪会停,太阳会升起,药铺的门会敞开,会有乡亲来抓药,会有孩子来嬉闹,而他,会继续坐在火塘边,削着竹篾,听着身边的闲话,把这岁月,慢慢温成最醇厚的酒。
炉火温岁月,闲话共白头。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