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九章:春溪解冻时,新苗破土来
正月刚过,溪水解冻的声音就漫进了药铺。苏禾早起开门,看见檐下的冰棱化成了细水,滴滴答答落在青石板上,洇出一圈圈湿痕。阿芷正蹲在院子里,往土里埋着什么,手里的小镢头刨得泥土簌簌落。
“在种什么?”苏禾走过去,看见她掌心托着些圆滚滚的种子,像缩小的南瓜籽。
“是哑婆婆给的‘醒春籽’。”阿芷把种子埋进翻松的土里,拍了拍土,“她说这籽一发芽,就说明地气彻底暖了,能种新草药了。”
老者披着棉袄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忙活,竹杖在地上轻轻点:“等醒春籽冒出芽,就去断星崖把麦种播下去。今年换个法子,掺点灶心土,保准长得壮。”
苏禾想起去年冬天哑婆婆说种不动麦子时的模样,心里软了软:“我去跟村里的年轻人说,让他们轮流去帮忙。”
“不用。”阿芷往土里浇了点温水,“咱们自己种就行,人多了,反倒惊了地里的气。”她抬头时,额角沾着点泥,像朵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芽,“就像你说的,踏实过日子,得自己动手。”
没过几日,醒春籽真的冒出了芽,嫩黄的茎顶着两瓣圆叶,怯生生地探着脑袋。阿芷每天早上都要蹲在旁边看半天,像照看孩子似的,生怕被鸡啄了、被风吹了。苏禾看着她专注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小小的芽,倒像他们心里悄悄长起来的什么东西,不用言说,却在土里扎得稳稳的。
去断星崖种麦那天,天气格外好。苏禾背着装麦种的竹筐,阿芷提着装灶心土的布包,老者拄着竹杖跟在后面,步子虽慢,却稳当。山路两旁的积雪还没化尽,却已有零星的野花冒出来,紫的、黄的,像撒在白纸上的颜料。
“你看那丛‘护心草’。”阿芷指着石缝里的一抹绿,“去年秋天还蔫巴巴的,这才回暖就活过来了。”
苏禾凑近看,草叶上还挂着冰碴,却硬是挺出了新绿,心里忽然想起那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原来草木的韧性,比人想的更厉害。
到了麦田,哑婆婆已经在地里等着了,手里拿着把磨得发亮的小锄。“先松松土。”她没多说,直接往地里刨了一锄,土块散开,带着湿润的气,“这土得晒三天太阳,把寒气逼出去。”
四人分工合作,老者和哑婆婆坐在田埂上看麦种,苏禾和阿芷松土。阳光洒在身上,暖融融的,苏禾挥着锄头,看阿芷弯腰翻土的身影,发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土里,竟像是在给土地喂水。
“歇会儿吧。”苏禾递过水壶,“喝口水。”
阿芷接过水壶,仰头喝了两口,水珠顺着嘴角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蓝布棉袄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她忽然笑了,指着苏禾的额头:“你也出汗了。”伸手就想帮他擦。
指尖快触到皮肤时,她又猛地缩回手,像被烫到似的,慌忙转身去看麦种:“哑婆婆,这麦种要不要再挑挑?我看有两粒有点瘪。”
苏禾看着她发红的耳根,心里像被暖阳晒过的土地,软软的。他没戳破,只是拿起锄头,往远处的地垄走去:“我去那边松。”
田埂上,老者眯着眼抽着烟,看了看远处的苏禾,又看了看低头挑麦种的阿芷,忽然对哑婆婆说:“你看这俩孩子,像不像当年的咱们?”
哑婆婆没说话,只是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暖了。
种完麦子往回走时,夕阳把四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串在田埂上的糖葫芦。阿芷手里攥着朵刚摘的野花,紫色的花瓣蹭着苏禾的袖口,轻轻的,像只蝴蝶停在那里。
“等麦子熟了,咱们做麦饼吃吧。”阿芷忽然说,声音比春风还软,“就用你编的那个新竹筐装。”
“好啊。”苏禾看着她手里的花,“再摘点野菊花泡着,解腻。”
溪水解冻的声音越来越响,像支没谱的歌。药铺院子里的醒春籽长得更高了,茎秆透着点紫,叶片舒展开来,像两只小手,托着阳光。苏禾知道,这破土的新苗,不止长在土里,也长在他们心里,带着春溪的暖,带着土地的实,在这寻常的日子里,悄悄拔节,等着某一天,开出属于他们的花。
夜里,苏禾坐在灯下整理药书,阿芷在旁边碾药,石碾子的吱呀声混着窗外的溪声,像支安眠曲。他忽然想起京城的那封信,早被压在箱底,和那些旧药方、旧布条混在一起,成了无关紧要的过去。
重要的,是眼前这碾药的人,是院里的新苗,是断星崖刚种下的麦种,是这春溪解冻时,每一个踏实的清晨与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