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春醒时的实相芽
正月刚过,冻土就开始松动了。先是屋檐下的冰棱滴答作响,接着田埂边冒出些顶破枯草的绿芽,风里的寒气渐渐被暖意稀释,连炊烟都飘得比冬天高了些。苏禾跟着队里去耙地,铁耙划过解冻的泥土,翻出湿润的黑,混着草根的腥气,竟让他想起太始元初显化时的生机。
王大爷说“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开春的活计得抢。苏禾跟着起早贪黑,手上的茧子磨破了又结新的,脚底的水泡连成一片,却不觉得苦。他发现这具肉身的韧性远超想象,就像田埂边的野草,看着柔弱,却能在石缝里扎下根。
这天歇晌,他坐在田埂上啃窝头,看见狗蛋蹲在不远处,手里捏着根树枝在地上画。走近了才看清,画的是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旁边有三个小人,一个高的,两个矮的。“这是俺爹俺娘,还有俺。”狗蛋指着小人说,眼睛亮闪闪的,“俺娘说,等水渠修好了,他们就从水库回来了。”
苏禾的心轻轻动了一下。他想起圆觉海里那些关于“愿力”的觉悟,原来最坚定的愿力,从不是什么宏大的誓愿,而是孩子盼爹娘回家的念想,是庄稼人盼丰收的执着。这些藏在烟火里的盼头,像埋在土里的种子,看着不起眼,却能顶开厚重的土。
水渠修得差不多了,队里开始准备播种。赵老汉的腿好利索了,也来帮忙选种。他把麦粒摊在簸箕里,迎着太阳眯着眼看,挑出那些饱满的、没有虫眼的,动作慢却仔细。“种子得选好,不然下了地也长不好。”他说,手里的麦粒在阳光下闪着光,像细碎的星辰。
苏禾蹲在旁边学,学着分辨麦粒的好坏。赵老汉忽然说:“娃,你说这麦子,种下去得浇水、施肥、除草,才能有收成。人活着,不也一样?得经些事,受些苦,才能长出筋骨。”
这话像耙子划过松土,在他意识里翻出片清明。他想起自己从圆觉海坠落时的慌乱,想起初到这具肉身的不适,想起冬夜里照顾赵老汉的奔波——原来这些“苦”,都是让觉悟扎根的养分。就像麦子要经风雨,觉悟也得在实在的日子里摔打,才能从玄奥的境相落到踏实的土地。
播种那天,天刚蒙蒙亮,田里就热闹起来。人们挎着种子袋,踩着露水撒种,脚步声惊起地里的蚂蚱,蹦跳着钻进新翻的泥土。苏禾学着别人的样子,把麦粒均匀地撒在垄沟里,指尖触到湿润的土,凉丝丝的,却带着活气。
他忽然明白“显化”的真意——不是光域里那些流动的形态,也不是外域那些锐利的锋芒,而是此刻麦粒落进土里的轻,是汗水滴进垄沟的重,是人们脸上藏不住的盼。这些实实在在的“发生”,比任何宇宙图谱都更接近存在的本相。
播完种的夜里,下了场小雨。苏禾躺在炕上,听着窗外的雨声,心里一片安稳。他不再试图回忆圆觉海的浩瀚,因为懂得,眼前的雨正滋润着刚播下的种子,就像曾经的觉悟正滋养着此刻的觉知。这平行时空里的一草一木、一雨一露,都是真如的实相,都是让他重新理解“存在”的镜子。
几天后,他去看自己播的那片地,竟有嫩芽顶破了土,嫩黄的,带着点怯生生的绿。赵老汉蹲在旁边,用粗糙的手轻轻拂去芽上的泥:“你看,只要根扎得深,再难也能冒头。”
苏禾看着那芽,忽然笑了。他想起自己意识里那点从混沌中透出来的清明,不也像这春芽?曾经以为觉悟是遥不可及的光,此刻才懂,它就是在这六零年代的土地上,在播种、浇水、等待的实在里,一点点冒头的绿。
风里带着新翻泥土的气息,远处传来人们的笑语。苏禾站起身,朝着田埂那头走去。他知道,这平行时空的旅程还没结束,而他要学的,还有很多——比如如何从一株春芽里,看见太始元的生机;如何从一场春雨里,品出圆觉海的浩瀚。
宇宙的实相,原来就藏在这破土而出的勇气里,藏在这脚踏实地的日子里,藏在这春醒时分,每一个正在发生的瞬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