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明心境，只为三人而开，确切地说，最开始，只是为了墨雨薇和楚昭昭，谁也没想到牧阳半路杀出，还弄出了一场赌局。
不过，真正令人不爽的其实还不在这，重要的是，牧阳与两位绝世美人一同前往明心境，不知道多少人咬碎了后槽牙。
负责看守明心境的执法长老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地提示道：“娃娃们，明心境，明心见性，莫要强求！”这句话说得云里雾里，牧阳第一次来，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明心境，从外面看，就是一面大镜子，但里面却是内有乾坤。
唯有穿镜而入者方知，那晦暗镜面竟是通往洞天的琉璃屏障，但见十万青山如伏龙躬身，云瀑自苍青色崖顶跌入桃林，搅得漫天绯云坠地，搅得满谷芳菲成雪。
三人身处此间，竟也能脚踏虚空，漫步而行，很快便找到了隐藏在花海尽头的明心境。或者叫明心湖。
因为，真正的明心境隐在花海尽头，实是环抱群峰的环形巨湖。
湖面广逾千丈却平整如砑光水玉，每当风过层峦，整片水域便泛起细密涟漪，倒映的桃色天光竟在波纹中熔成金红，恍若天上仙打翻丹炉将流霞倾入此间。
牧阳看到这环形湖泊的第一感觉，便是浑然天成，巧夺天工。
在那湖泊之上，似乎隐藏着某种神秘的力量，可以让人看透很多玄之又玄的秘密，比如风的律动，花的生死。
墨雨薇似乎看出了牧阳眼中的疑惑，便十分自然地解释道：“明心境下布置了一座超级阵法，可以映照出念师的本心，进而帮助念师找到隐藏与体内的精神枷锁。
每个人的精神枷锁也是不同的，有的人是恐惧、是害怕、是欲望，念师修行就是要剔除精神中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保持一颗纯洁无瑕之心。
只有内心的强大，方能探求天地的奥秘。牧阳，我现在很好奇，束缚你的精神锁链到底是什么？”
牧阳还没有认认真真地接触过念师修行的过程，所以这个答案他也不清楚。
不过，就算他清楚，也不会告诉墨雨薇。
因为他现在基本上可以断定，这位蛇蝎美人，表面柔弱，实则心如深渊。更重要的是，她对自己心存恶意。
牧阳道：“那照你这么说，念师岂不是最后都要斩断七情六欲，变成没有感情的石头？”
墨雨薇懒得和他拌嘴，毕竟自己和牧阳还有赌约，而且他来这里，是为了突破三品念师的，丢下一句：“不要忘记我们的约定，便踏水而去，稳稳地落在了环形湖泊的第三圈边缘位置。”
这座环形湖泊共有五圈，看起来对应的就是念师的前五个境界。
墨雨薇走后，原本一声不吭的楚昭昭有意调笑道：“还看，人家已经走了。”
牧阳知道这丫头古灵精怪的，所以也不在意，问道：“师姐这次来，是不是就要突破四品了？”
楚昭昭双眼凝视着远处的湖泊，眼中竟然罕见地出现了几分失落，道：“哪有你想得那么容易，念师的修行之路，比之武修，可谓是难上千万倍。
就你之前看到的那家伙，在我来之前，也被誉为武院百年一遇的天才，可也花了六年时间才堪堪修到五品念师。
而我，身怀星魂之眼，是人族最罕见的先天武体，那帮老头也预测我需要三年时间才能达到五品。”
其实，楚昭昭的修炼速度已经极快了。
毕竟武院开设千年以来，还没有哪个人能够在半年之内从一品念师连跨两境，直入三品。
即便她有先天武体的优势，但终究需要一步一步地去走这条路。
所以当他再次看向牧阳的时候，还是颇为骄傲地说道：“不过跟你比起来，我的还是要强很多的，少年，还要努力呀！”
“那是，那是，师姐请！”
在明心境的每分每秒，消耗的都是武道值，牧阳可不想浪费了。
“无趣！”楚昭昭嘟囔着，化作一道紫色流光冲入环形湖泊第三圈。而牧阳则紧随其后，进入到了第一圈与第二圈的交界处，他现在要做的是斩断第十根精神锁链，进而踏入二品。
明心境不愧是空明山的镇山秘境，牧阳足尖触碰到的水面突然凝固成液态琉璃。苍穹坠落的星光与湖底升起的幽蓝忽地凝聚成一只眼睛将自己从头到脚的看了个透彻。
这光滑如镜的水面倒映着他的身影，然而当他低头看去时，看到的却并非自己影子，而是三道不同的形象。
左侧骸骨通体流转着星陨紫金，还燃烧着三色火焰；右侧人影却似被抹去存在的画帛，没有骨架也没有皮肉。
中央的黑影翻涌如永夜深渊，就在他脚底下，随着波纹扭动，眉心处有一道蝌蚪状的玄奥铭文，似乎在表明牧阳一品念师的修为。
这便是明心境的照彻三身，牧阳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妙的场景。
不过对明心境已经有所了解的他，并未因此而感到惊奇或者恐惧。
所谓三身，即骨身、血身以及魂身。所谓精神锁链，便是束缚魂身的绳索，只有斩断它，魂身才会越来越强。
骨血二身，都是武道的象征，明心境之所以能将其映照出来，也是为了让修行者看到自己的缺陷，进而弥补。所以，一些四品以上的武修实际上也会每隔一段时间来一趟明心境。
牧阳通过刺骨炼筋法锻造的骨身可谓完美，因此现在还看不出缺陷，只是血身代表的是三品风雷境，牧阳现在还未开始炼气血，养内息，化气劲，因此血身并无特殊之处。
在明心境上，牧阳凝神静气，将意识沉入那道扭曲的黑影之中。正式进入修炼状态，而那黑影之下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无边黑暗，没有声音，也没有色彩，唯一的一点微弱光亮，还是从牧阳额头上发出的。
那是一品念师的念力铭文，此刻为他照亮前行的道路。
“既然找不到方向，那就随便找一个方向吧！”牧阳不辨东西，向前踏出一步，结果却顿感不妙，因为他的脚似乎踩到了一片泥泞沼泽，下方就像是有无数双手，要将他拉扯下去。
空间之中，有无数道血光乍现，瞬间便点亮了牧阳眼前的黑暗。
牧阳此时也才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北境，万千赤阳骑兵呼啸而来。剧烈颤抖的雪原之上，只有他孤身一人，寒风呼啸而刺骨，赤阳骑兵的长矛更是缀着冰晶。
所谓精神锁链，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但也有相同的地方。在前五品的时候，大多数念师都会有恐惧、欲望、贪婪等，念师修行，便是要斩断这些负面情绪。
当然，这并不因为这念师在斩断这些情绪之后，便不会再有这些情绪。
他们斩断的只是过去的不堪，是压抑在心中最不为人知的脆弱。
当牧阳再度现身雪原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他第一次遇到赤阳骑兵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他，只有七岁，手中也仅有一根木棍。他的身后空无一人，前方却是杀人如麻的赤阳骑兵。他们挥舞着长矛，呼喊着听不懂的口号，浩浩荡荡地朝自己杀来。
他只能拼命地向后奔逃，因为那里，有老岳，有青山关的将士们。只可惜，他的两条小短腿，如何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不多时，便被一根长矛捅穿了胸口。
他眼看着鲜血顺着自己的胸口流出，再顺着长矛滴落在地面。而胸口的疼痛是那么真实，生机的消散也是那么真实。
大脑天旋地转之后，牧阳再次睁开双眼，张开大口猛烈地吞吸刺骨的北风。
“呼、呼、呼！”耳畔如打鼓一般急促的呼呼声，让人分不清是风声还是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此时的模样，还是十年之后的牧阳。
但他的身体，确实只有七岁时候的样子。由不得他多想，对面的骑兵再度杀来，和刚刚一模一样。牧阳手中握着的依然是那一根小木棍。
怎么办？怎么办？无数个想法在他脑海中萦绕，然而下一刻.......“噗！”
自己的胸口再一次被赤阳骑兵的长矛刺穿，殷红的鲜血在流出的瞬间被凝固，牧阳最后记得的是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
生命，何其不幸，生命，何其脆弱！
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在这茫茫无际的雪原，面对铁甲骑兵的杀戮，什么都不能做。牧阳明白，这就是他第一次跟着一个巡边小队外出历练，然后被赤阳骑兵伏击的场景。
这本来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却不曾料到，有一支赤阳骑兵队杀入青山关防御圈的内线。他们人数上占据优势，很快便将牧阳等人围困，猎杀。
牧阳跟着两个边军军卒拼命奔逃，而他们最后也被一一猎杀，他很清楚地记得，那场面是有多惨烈。被利箭穿胸而过，又被长矛捅穿头颅，被战马践踏成肉饼。
这一幕幕，在牧阳眼前真实再现！
而他最后虽然被岳千城所救，但无法阻止那些惨状被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多少午夜梦回的时候，他的耳畔都会萦绕着那些赤阳骑兵刺耳的笑声，以及同袍的惨叫。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手中有了银枪，赤阳骑兵不再是他的恐惧之物。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从未忘记那些过往，自然也没有将这些脆弱之事彻底忘怀。
当明心境的光照彻内心之时，这一切便如河底沉沙，再度泛起。
也是在这一刻，牧阳仿佛看见了在赤阳骑兵的身后，有一条血红色的锁链贯穿天地，其中一端，正好拴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他，刚刚又死了一次。
这便是明心境的厉害之处，可以直接映照出念师的精神锁链。若是依靠念师自己修行，不知道要摸索多久，才能找出来。
而明心境的所谓明心见性，只是一个开始，它演化出的一切幻象，看似虚幻，却又无比真实。在这里的死亡的确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是如果死亡超过十次，还不退出的话，很有可能精神崩溃。
牧阳退无可退，这一次，在冰天雪原没有老岳，甚至没有青山关。他若不还手，等待他的只有死亡。然而他的手中却只有一根木棍，但不知何时，那根木棍有了一个尖头。
待到赤阳骑兵再度杀来时，他看到了那狰狞的笑容，而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一股坚毅。既然逃跑没有用，那便只能拼一把。
战马呼啸而至，马蹄踏在雪原上发出清脆而急促的声音。
牧阳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那骑兵手持长矛，保持着瘆人的笑容，然后忽地刺出。与此同时，牧阳手中的“长枪”也脱手而出，刺中的并不是骑兵，而是透过马甲的缝隙，穿透了那骑兵战马的皮肤。
伴随着惊天的嘶鸣，战马到底，牧阳也因为失血过多倒在雪地之中，闭眼的瞬间，他的脑海再度翻涌，一番挣扎之后，整个人被拖入那血色沼泽。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度醒来，依旧还是那片雪原，对面仍旧是赤阳骑兵。而他的手中，也不再是那根木棍，而是一杆乌木长矛。
自己的身子也长高了许多，力量同样在增加！
他明白了，只有自己鼓起勇气，向赤阳骑兵发起攻击，才会获得更为强大的力量。因为那并不是向赤阳骑兵进攻，而是向曾经挥之不去的噩梦开战。那根精神枷锁，便是自己内心深处的软弱，是心境的缺口。
这一次，不待对面的骑兵向自己杀来，他已经主动朝着对面冲了过去。
这一次，他杀死了那个向自己出手的骑兵，并且夺走了对方的战马！
长枪在手，他不再是昔日的懦弱孩童，而是扬鞭异域，枪指北境的少年。他朝着对方军阵冲杀，呼啸的北风是激昂的战歌，战马的嘶鸣，敌人的哀号，是胜利的序曲。
这一枪，他不仅洞穿了挡路的骑兵，也撕开了天地间的幕布。战马与他出现在另外一片空间，脚下是不断扩散的血色涟漪。而在他的面前，那根锁链的样貌也逐渐变得清晰。锁链的另一端，是一道巨大枷锁的一角。
而他持枪杀去，天空中瞬间降下万丈雷电，水桶粗的雷光豁然炸裂。牧阳被这一道雷电直接掀翻，长枪轰碎，战马在雷光中化作劫灰。身体变得破破烂烂的，鲜血淋漓。
然而，即便是这样，少年也未曾放弃前行的脚步，他的眼中燃起了熊熊烈火，三色火焰围绕着他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一双星辰巨手从旋涡中探出，直接抓在了那锁链之上。
恐惧，不能阻止我变强！
牧阳嘶吼着，双手猛然发力，炽烈的三色火焰逆流而上，分别融入那道锁链之中。而他则凝聚念力，用尽全身力气，用力一扯，那锁链便发出痛苦的嗡鸣，天上似乎在酝酿无尽的天怒。
很快便会有雷劫落下，然而，牧阳依旧不为所动，只听得“砰”的一声，那道锁链崩裂出一堆碎片，进而出现了第二道，第三道碎片，裂痕在一瞬间遍布锁链全身。
“轰！”
雷光映照天地，而锁链也随之碎裂，那雷光并未落下，而是融入了那些碎裂的锁链碎片之中，最终化为一抹清辉，融入牧阳的眉心。
倒映在明心境的黑色人影忽的剧烈颤抖，从中涌出清辉化作实质性气流，汇入牧阳的意识海。第一根精神锁链被斩断，牧阳的精神力再进一步，然而这距离成为二品念师还有一段距离。
看到环形湖第二圈掀起滔天巨浪，被打扰心境的墨雨薇和楚昭昭先后睁开双眼，前者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色。这才一天过去，牧阳竟然斩断了第一根精神锁链。
而她自己还没有找到精神锁链的位置。
“哼，果然有些本事！”
丢下这句话之后，她便继续闭目，修行去了。
更深处的楚昭昭眸中闪过一种莫名的喜色，同样再度进入修行状态。
只有看到这一幕的守卫长老眉目间略有激动之色：“好精纯的精神力，若是他到达二品，便是比之一些二品以上念师，也是不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