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克利珀堡的灯火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温暖。
大守护者办公室内,那扇被希儿用力甩上的沉重木门,此刻静静地敞开着。冷风从门外灌入,吹动着桌上那张巨大的城市规划图纸,发出哗啦的声响。
布洛妮娅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黄岚那句“顺便想想,那扇门如果要修,得走什么流程,填几张申请表”的话,像一根细小的针,扎破了她紧绷的权威外壳,让她感到了几分狼狈,也让她从大守护者的身份中,短暂地剥离回了那个会因挚友的怒火而受伤的女孩。
她是对的,希儿也是对的。黄岚的比喻简单粗暴,却一针见血。她想当一个完美的棋手,而希儿只想当一个救火队员。
当她傍晚时分,在磐岩镇那熟悉的、混杂着铁锈与湿冷空气的入口处找到希儿,并将那个“上下层融合试点计划”和盘托出时,希儿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紫色眼眸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审视,最后,那紧绷的、仿佛随时准备战斗的身体,才一点点松弛下来。
“就这么简单?”希儿的声音依旧带着些许沙哑,但其中的尖锐已经磨平了。
“就这么简单。”布洛妮娅点头,她没有多做解释,因为她知道,对于希儿而言,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行动,胜过千言万语的承诺。
“名单由你来定,娜塔莎医生会协助你,优先安排病情最重的老人、孩子,以及为下层区做出过杰出贡献的家庭。
明天一早,杰帕德会派人清空行政区边缘的‘银月小区’,那里的设施最完善,也最容易进行统一管理。”
希儿沉默了很久,她看着眼前这个曾经与自己并肩作战,如今却站在了贝洛伯格权力之巅的女孩。
她身上那套象征着大守护者身份的衣服,在下层区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的眼神,却和在下层区时一样,充满了某种执拗的认真。
“……我知道了。”希儿最后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转身投入到召集人手、统计名单的忙碌中去。她没有说谢谢,但布洛妮娅知道,那扇被关上的心门,已经重新开了一道缝。
布洛妮娅的目光越过希儿忙碌的背影,落在了远处那道斜靠在墙壁上、百无聊赖地抛着一枚硬币的身影。
晚霞的余晖勾勒出他修长的轮廓,那份与周遭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悠闲,此刻在布洛妮娅眼中,却成了一种令人心安的定力。
似乎只要有他在,再棘手的死结,都能被轻描淡写地解开。
第二天,这个被命名为“晨曦试点计划”的行动,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展开了。
杰帕德亲自带领一队银鬃铁卫,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贝洛伯格时,就完成了对“银月小区”的清空与交接。那是前任大守护者时期修建的预备役军官公寓,一直空置着,如今正好派上了用场。
希露瓦的“永动机械”工坊彻夜未熄灯,她带着工匠,连夜赶制出了一批功率强大的便携式地热转换器,以备不时之需。
而三月七和星,则自告奋勇地成为了“志愿者”。
“搬家!我们是专业的!”三月七拍着胸脯,结果因为用力过猛,把自己拍得咳嗽连连。
星则默默地扛起了她的球棒,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作用——当她一个人轻松地将一个装满了全部家当的沉重铁箱扛上缆车时,所有负责搬运的工人都对她投以敬畏的目光。
整个过程充满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下层区的居民们带着忐忑、激动与一丝不真实感,踏上了通往上层区的缆车。
当缆车缓缓升起,穿透那层厚重的岩层,传说中蔚蓝的天空与温暖的阳光第一次毫无保留地洒在他们脸上时,许多人流下了无声的眼泪。
一个满脸尘灰的小女孩,趴在缆车的窗户上,指着天上飘过的一朵白云,回头对她母亲说:“妈妈,那是什么?是更大、更软的吗?”
她的母亲捂着嘴,泪水决堤,却笑着点头:“是,是的……以后,我们每天都能看到了。”
黄岚和丹恒没有去凑这个热闹,他们站在克利珀堡的观景平台上,静静地看着一趟又一趟的缆车,如同辛勤的工蚁,将地底的希望搬运到阳光之下。
“你好像很喜欢插手别人的家事。”丹恒忽然开口,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却似乎能洞悉一切。
“我只是讨厌麻烦。”黄岚伸了个懒腰,“一个快刀斩乱麻的解决方案,总比看着她们俩把事情搞成一团乱麻,最后还得要人来收拾残局要省事。”
丹恒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知道,黄岚嘴上说着省事,但那种能瞬间看透问题本质、并给出最优解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强大。
他只是习惯了用最无所谓的态度,去做最关键的事。
试点计划的开端是完美的。
第一批一百户,共计三百四十二名下层区居民,在傍晚时分,全部顺利入住了“银月小区”。
布洛妮娅亲自到场,为每一个家庭送上了一篮子新鲜的面包和牛奶。
希儿则带着地火的成员,挨家挨户地帮忙调试暖气和水电。
看着孩子们在新家的地毯上兴奋地打滚,看着老人们围坐在温暖的暖气片旁,露出了久违的安详笑容,布洛妮娅感觉心中被一种巨大的满足感所填满。
她下意识地在人群中寻找那个黑发青年的身影,却发现他只是远远地站在小区的入口处,和星一起,正在研究一个造型奇特的消防栓。
星甚至还伸出舌头,似乎想尝尝那消防栓是不是草莓味的,被黄岚眼疾手快地拎着后领给拽了回来。
布洛妮娅忍不住笑了,那笑容发自内心,轻松而明快。
然而,这份喜悦和安宁,并没有持续太久。
当夜幕完全降临,贝洛伯格的气温骤降至零下时,一个紧急报告,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了所有人的头上。
“报告大守护者大人!‘银月小区’的中央供暖系统……失灵了!”一名银鬃铁卫神色慌张地冲进小区的临时指挥部。
“什么?”布洛妮娅脸色一变,立刻起身,“怎么会失灵?下午不是还全部调试正常吗?”
“不……不知道!中央锅炉的压力读数在五分钟内骤降为零,所有的供暖管道都失去了热能!现在整个小区的温度正在快速下降!”
几乎是同时,希儿也黑着脸冲了进来,她的声音里压抑着怒火:“布洛妮娅!到底怎么回事!那些老人和孩子才刚刚感受到温暖,你就要让他们重新回到冰窖里去吗?!”
这一次,她的怒火不再是针对布洛妮娅的决策,而是一种对突来厄运的无力与愤慨。
布洛妮娅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绝不是一次简单的机械故障。贝洛伯格的供暖系统虽然老旧,但稳定是其最大的优点,绝不可能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瞬间瘫痪。
她快步走出指挥部,刺骨的寒风让她打了个哆嗦。小区的灯光依旧明亮,但那些窗户后面,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正在被迅速侵袭的寒意所威胁。
一些居民已经打开了房门,脸上带着茫然和恐慌。
“大守护者大人,这是怎么了?”
“好冷……怎么突然没暖气了?”
杰帕德已经组织人手,开始分发紧急备用的毛毯和热饮,但在这永恒的冬夜里,这些都只是杯水车薪。
布洛妮娅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她刚刚迈出的第一步,就踩在了一块看不见的薄冰上。
这块薄冰的下方,是足以将她所有努力和声望都吞噬殆尽的、冰冷的深渊。
这场危机的背后,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