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跟着瓦尔特回到主控舱段。
舱室内的空气带着一丝战斗后的硝烟味，与恒温系统送出的冷气混合在一起，有种奇异的凝滞感。
姬子快步上前，先是低声嘱咐三月七将星带去休息室安顿，视线扫过女孩苍白的脸时，眉头微不可察觉地一蹙。
她随即转向丹恒，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便一同朝艾丝妲的办公室走去，空间站的善后事宜还需要他们交接。
门扉滑开又合拢，隔离了外面的喧嚣。
现在，这片宽阔的空间里，只剩下瓦尔特和黄岚。
一个倚着冰冷的舱壁，一个静立在舱室中央。沉默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拉伸，绷紧。光线在抛光的金属地板上流淌，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最终，是瓦尔特镜片后的视线先一步打破了这层僵持。
“黄岚。”
他念出这个名字，不是疑问，而是确认。
黄岚靠着墙壁的身体没有动，只是偏了下头，目光迎了上去。
“没错。”
他的声音很平，听不出情绪。
“瓦尔特先生，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认识我。”
“认识谈不上。”瓦尔特扶了扶眼镜，这个细微的动作让他整个人显得沉稳而厚重，“只是从我学生的口中，听说过你的名字,而且终焉之战也帮了我们许多。”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历史的尘埃。
“前文明的英桀战士，逐火之蛾的利刃，被冠以‘奇迹’之名的英雄。”
“在前文明，曾数次带队击杀律者。”
“奇迹？”
这两个字触动了黄岚某根早已麻木的神经，一声干涩的、不带任何笑意的气音从他喉咙里溢出。他的嘴角牵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那笑意里是燃尽的灰。
“什么奇迹，最后还不是一败涂地，没能跨越那道终焉的门槛。”
他不再看瓦尔特，视线投向虚空，仿佛穿透了星海，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不提我了。”他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聚焦，锐利地上下扫视着眼前的男人，“这么说，瓦尔特先生，你就是下一个文明的人了。”
他的视线在瓦尔特身上停驻。
“理之律者的权能……还保持着完整的人性。”
黄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看来，爱莉的牺牲，并非毫无价值。”
“理之律者已经是过去的名号了。”瓦尔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无法动摇的坚定，“现在的我，只是星穹列车的一名无名客。”
话题在此处中断，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那颗蓝色星球的往事。那些尘封的记忆被重新拾起，又被轻轻放下，带着物是人非的叹息。
“说回来，”瓦尔特看向黄岚，这个问题他早已想问，“你是如何来到黑塔空间站的？”
他的语气里，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盼。他想从这个来自同一个故乡的战士口中，找到一丝回家的线索。
黄岚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我最后的记忆，是被终焉贯穿胸膛。”
他抬起手，虚按了一下自己的心口。
“不过，还好。”黄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真实的、释然的笑意，“我们的牺牲没有白费，你们……你们的文明，成功跨越了终焉。”
“现在时间还很充裕，能和我说说，你们的故事吗？”
瓦尔特的眼神柔和下来。
“当然。”
……
另一边，医疗舱内。
星的眼睫毛颤动了几下，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挣扎着浮出水面。
入眼是纯白的天花板，和充满科技感的房间布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嗨！”
一张放大的、充满活力的脸蛋突然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粉色的发丝垂落下来，挠得她有些痒。
是三月七。
“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女孩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当时你周围全是那种金色的毁灭能量，眼睛一翻，身体跟个气球一样鼓起来，咱都以为你要原地爆炸了！差点给咱吓死！”
她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不过还好，关键时刻杨叔赶到，拿拐杖在你头上一指，你就睡过去了。真是神了！”
“哎呀，总之你没事就好！哦对了，反物质军团的危机已经解除了，可以放心啦。”
星的思维依旧有些凝滞，她眨了眨眼，大脑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在哪……”
“你是星，这里是黑塔空间站。”三月七耐心地解释道，“你先好好歇着吧，毕竟刚一醒过来，就经历了那么刺激的事情。”
看着星还有些反应迟钝的样子，三月七觉得应该给她留一点私人空间。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她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
“对了，还有一件事，你有信标吗？”
星下意识地在外套口袋里摸索，掏出了一部造型简洁的终端。
“这个？”
“对对对，就是这个！”三月七眼睛一亮，跑回来，“咱们加个好友，以后有什么事也好互相联系。”
“哦。”
星木然地将手机递过去。
三月七接过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操作了几下，加上好友，然后将手机还给了她，挥了挥手，这次真的离开了。
星低头看着手机屏幕，聊天框里跳出两条新信息。
“嗨，你好我是三月七。”
下面附带了一张猫咪探头的可爱表情包。
“对了，有时间记得去找一下姬子姐，她好像有事找你。”
……
主控舱段的休息区，瓦尔特和黄岚关于故乡的话题也已聊完。
“那么，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瓦尔特问道。
黄岚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本来没有。”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那里是星穹列车的停靠方向。
“但既然在这里遇见了老乡……”他转回头，看着瓦尔特，“你们那，还缺人吗？我想和你们一起走。”
瓦尔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星穹列车从不拒绝任何想要踏上开拓之旅的乘客。不过，具体的事宜，我还是需要和姬子，以及列车长汇报一下。”
他拿出自己的终端，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触，发送了一条信息。
“好了，具体情况我已经告知姬子。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可以随时来找我。”
说完，瓦尔特对他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黄岚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瓦尔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会，脑子里空空的。
他决定出去走走。
随着崩坏的降临，这种可以称之为“放松”的生活，他已经太久没有体验过了。
黄岚放空大脑，任由双脚带着自己漫无目的地在空间站里闲逛。冰冷的金属通道，巨大的玻璃舷窗，窗外是深邃而静谧的宇宙。
最终，他停在了月台。
宏伟的星穹列车静静地停泊在那里，古典而优雅的车身线条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嚯，还真是气派。”
黄岚打量着这台庞然大物，低声自语。
“千界一乘来当火车头，维尔薇那家伙看到了，估计会很喜欢吧。”
他又想起了故人。
在列车旁站了一会，黄岚觉得也没什么事可做，便随意地在月台边缘坐了下来，开始发呆。
深邃的宇宙，闪烁的星辰，巨大的列车。
一切都很安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间，又或许是永恒。
一个清脆活泼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他背后传来。
“嗨，黄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嗨?，黄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
这句熟悉的问候，这个熟悉的语调。
如同跨越了时光的惊雷，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黄岚的大脑一阵剧烈的震颤，一个名字，不经思考，脱口而出。
“爱莉？”
他猛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三月七那张充满好奇的脸。她正低着头看他，粉色的头发披在脑后。
“爱莉？什么爱莉？”三月七眨了眨眼，一脸困惑，“你认错人了吧？我是三月七呀，你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
黄岚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脑海中翻涌的幻象压下去。
“抱歉。”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刚才打招呼的方式……让我想起了一个故人。不好意思。”
“没事啦。”
三月七浑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两条腿悬在月台边缘，愉快地晃动着。
“听杨叔说，你也要加入星穹列车了？”
黄岚点了点头。
“没错。”
“好耶！”三月七开心地拍了下手，“咱们列车组又要迎来新伙伴了！而且还是和咱差不多的同龄人！说不定等会还会再来一位新伙伴，想想都是美好的一天！”
她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
“三月你是怎么加入列车的呢？”黄岚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生出了一丝好奇。
“我啊。”三月七晃着腿，仰头看着月台上方的穹顶，“我在一块巨大的冰里，在宇宙中到处漂流，然后就被列车捞上来了。神奇吧？”
黄岚听到这个理由，微微一怔。
“是挺神奇的。”
他喃喃道。
“好奇怪的开始。”
不知为何，一个冰冷而荒诞的念头毫无征兆地闪过他的脑海：最终，三月七停止了思考。
这个想法来得如此突兀。
他再次甩了甩头，将那句话从脑中驱逐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