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国，坐落于西陲通往西域诸国的咽喉要道，虽是小国，却因商贸而繁华。城中建筑多由黄土垒砌，风格粗犷，街道上驼铃阵阵，各族商旅穿梭不息，空气中混杂着香料、皮革和烤馕的味道。
月牙泉客栈并非城中最豪华的，却因其位置僻静，后院直通一处小小的绿洲水潭——月牙泉，而成为许多进行隐秘交易之人的首选。
赵铁衣并未带大队人马入城。他只带了四名亲卫，扮作中原商队的模样，在日落时分住进了月牙泉客栈。他选了一间二楼临街的客房，推开窗，便能将客栈入口及前方街道尽收眼底，而后窗则正对着那片在夕阳下泛着粼光的月牙形泉水。
他没有刻意隐藏行踪。到了他这个境界，很多时候，阳谋比阴谋更有效力。他在等，等那位北燕使者，也在等可能出现的、其他意想不到的“客人”。
亲卫队长韩冲低声禀报：“将军，客栈内外已查探过，除了我们，还有三拨人比较可疑。一拨是西域常见的驼队，但护卫眼神太过警惕；一拨像是中原的行商，却对货物不甚上心；还有一拨只有两人，住在后院靠近泉水的独栋小楼，深居简出，气息……很内敛。”
赵铁衣微微颔首，目光掠过街上熙攘的人流，最后落在那个独栋小楼上片刻。“按计划行事。重点盯住那小楼和疑似北燕使者的人。”
夜色渐浓，沙漠的寒气开始弥漫。客栈大堂点起了牛油灯，光线昏黄，一些住客在此饮酒用饭，喧哗声中藏着各怀心思的寂静。
亥时左右，客栈门口传来一阵嘈杂，一队约七八人的西域武士簇拥着一名身着北燕特色翻领锦袍、面色倨傲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眼神锐利，太阳穴高高鼓起，显然修为不弱。他身后跟着一名干瘦的老者，穿着一身灰袍，气息若有若无，仿佛融入阴影之中。
“来了。”韩冲在赵铁衣身后低语。
赵铁衣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粗粝的砖茶，神色不变。他能感觉到，那灰袍老者身上散发着一丝阴冷的精神力波动，应是北燕萨满或者精通精神秘术的修士。
北燕使者一行人要了间上房，并未在大堂停留，径直上了楼。整个过程，那使者与灰袍老者的目光都似无意地扫过赵铁衣所在的房间方向。
“他们在试探。”韩冲道。
“无妨。”赵铁衣放下茶杯，“让他们试探。”
时间一点点过去，客栈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外面呼啸的风声和偶尔传来的驼铃。月至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月牙泉上，映出一片惨白。
子时刚过，后院那栋独栋小楼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两道身影如鬼魅般掠出，并非走向客栈主楼，而是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客栈外围的黑暗中，方向赫然是楼兰城西的乱石戈壁。
几乎在同一时间，赵铁衣房间的门被轻轻叩响。
韩冲警惕地开门，门外站着一名客栈伙计打扮的人，但他递上的却不是茶水，而是一枚小巧的、刻着星火阁标记的铜符。
“将军，”那人压低声音，竟是监察司安插在此地的暗桩，“刚收到总阁青禾大人急讯，守旧盟可能与昆仑派残余势力有染。那独栋小楼里的两人，经辨认，极可能是昆仑派‘残霞峰’的长老，修为疑似已至先天巅峰。他们此行目的不明，但可能与北燕使者有关，也可能……是冲您来的。”
昆仑派？赵铁衣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昆仑自掌门被萧烬和云昭料理后，早已分崩离析，没想到还有残存的长老级人物在外活动，并且和守旧盟搅在了一起。这倒是个意外的变数。
“知道了。”赵铁衣收起铜符，“继续监视城内动静，尤其是沙蝎商会的人。”
暗桩躬身退下。
赵铁衣走到后窗，望向那两人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北燕使者房间依旧亮着灯的窗户。他心念电转，瞬间做出了决断。
“韩冲，你带两人留在这里，盯死北燕使者。他们若有异动，按计划抓捕，若有抵抗，格杀勿论。”
“那将军您？”
“我去会会那两位昆仑来客。”赵铁衣声音平静，“既然是冲我来的，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
话音未落，他身影已如一片落叶，轻飘飘地从后窗掠出，融入夜色，向着城西戈壁的方向追去。其速度之快，身法之轻灵，仿佛完全不受地心引力束缚，正是混沌元胎初步凝聚后，对天地之力掌控愈发精妙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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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兰城西，乱石戈壁。
这里远离绿洲，只有无尽的沙砾和嶙峋的怪石，在月光下如同俯卧的巨兽骨骸，死寂而苍凉。
两道身影停在一处相对平坦的沙地中央，正是从那独栋小楼出来的两人。他们皆身着青灰色道袍，虽然破旧，却洗得发白，保持着昆仑弟子最后的体面。一人身材高瘦，面容古拙，背负一柄长剑，乃是残霞峰长老清虚子。另一人稍矮，面色红润，眼神却格外凌厉，是清岚子。
“师兄，那赵铁衣……会来吗？”清岚子环顾四周，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
清虚子闭目感应片刻，缓缓睁开眼，眸中精光一闪：“他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玄色身影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前方十丈之外，正是赵铁衣。他负手而立，夜风吹动他的衣角，在这荒寂的戈壁中，竟有种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巍然感。
“昆仑长老，不在山中清修，何故来这西陲苦寒之地？”赵铁衣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清虚子稽首一礼，姿态依旧保持着方外之人的风度：“贫道清虚子，见过赵将军。久闻将军武道通神，已窥神仙之门径，特来请教。”
“请教？”赵铁衣目光扫过两人，“是守旧盟请你们来的，还是北燕？”
清岚子冷哼一声：“赵将军何必明知故问！星火阁倒行逆施，以武乱禁，蛊惑帝心，更与我昆仑有毁派之仇！今日，便是要向你讨个公道！”
“公道？”赵铁衣摇头，“昆仑之败，败在自身腐朽，勾结外敌，与人无尤。至于星火阁，行的乃是强国利民之道，何来倒行逆施？二位若执意要替那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出头，尽管出手便是。”
“狂妄！”清岚子性情暴躁，被赵铁衣言语一激，再也按捺不住，背后长剑“锵啷”出鞘，剑身泛着清冷光华，剑气瞬间撕裂空气，化作一道凌厉无匹的匹练，直刺赵铁衣！正是昆仑绝学“破云剑诀”！
这一剑，快、狠、准，蕴含着清岚子先天巅峰的全力修为，剑气未至，冰冷的杀意已笼罩赵铁衣周身。
赵铁衣却依旧未动。直至剑尖距他眉心不足三尺，他才缓缓抬起右手，食指向前轻轻一点。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碰撞，没有绚烂的光华爆发。
那足以开金裂石的凌厉剑气，在触碰到他指尖的刹那，仿佛冰雪遇上骄阳，无声无息地消融、瓦解，连带着清岚子手中那柄百炼精钢的长剑，从剑尖开始，寸寸碎裂，化作齑粉！
“噗！”清岚子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摔在沙地上，面如金纸，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
一指！仅仅一指！便废了他苦修数十年的剑道根基！
清虚子瞳孔骤缩，他一直高估赵铁衣，却没想到对方强到了如此匪夷所思的地步！这绝非普通的陆地神仙门槛，其力量层次，已近乎道！
他不敢再有任何保留，低吼一声，周身道袍鼓荡，双手结印，一股远比清岚子磅礴浩瀚的气息冲天而起，引动周围天地元气剧烈波动。他头顶隐隐浮现出一座残破山峰的虚影，带着一股苍凉、悲壮的意境，朝着赵铁衣镇压而下！
“残霞秘法·峰峦印！”
这是残霞峰压箱底的秘术，燃烧神魂气血，召唤昆仑山意虚影，威力极大，但反噬也同样可怕。
面对这足以让寻常先天高手魂飞魄散的一击，赵铁衣终于动了真格。他不再局限于指尖方寸，而是向前踏出一步。
仅仅一步。
他周身那混沌气息骤然扩散，不再是无形气墙，而是化作一片朦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混沌领域。那镇压而下的山峰虚影，落入这片混沌领域之中，竟如同泥牛入海，速度骤减，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在距离赵铁衣头顶丈许高处，轰然崩解，化作点点流光，被混沌气息彻底吞噬！
“噗——！”清虚子秘法被破，反噬之力远超想象，他狂喷鲜血，踉跄后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看着赵铁衣的眼神，只剩下绝望和骇然。
“混沌……归墟……你……你走的竟是这条路……”他声音颤抖，仿佛看到了某种传说。
赵铁衣收回混沌领域，气息平复如初，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昆仑道统，不该绝于此地。念你们修行不易，废去修为，回去隐姓埋名吧。”
他并非嗜杀之人，昆仑已付出代价，没必要赶尽杀绝。
清虚子惨然一笑，知道对方已是手下留情，再无反抗之心，与挣扎着爬起的清岚子相互搀扶，踉跄着消失在戈壁深处。
赵铁衣没有再看他们，而是将目光投向楼兰城的方向。
解决了这两个意外的麻烦，接下来，该回去收网了。
就在他准备动身返回客栈时，心头忽然一动，冥冥中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阴寒与血腥气的波动，从极远处一闪而逝。那气息……与他当年在萧烬与云昭对决北燕国师时感受到的，有几分相似。
“巫蛊之力？”他眉头微蹙，“北燕……还有后手？”
他没有迟疑，身形一晃，朝着那波动传来的方向，楼兰城更西边的地域，疾驰而去。月牙泉的网，韩冲应该能处理好，而这突然出现的巫蛊气息，或许牵扯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