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卫疾步入帐，单膝跪地，声音紧绷：“禀王子、王妃！属下等方才巡视草料场，发现边缘多处被人泼了火油！幸得察觉及时，尚未点燃！”
沈昭宁与拓跋隽目光一触，神色同时冷了下来。这群蠢货，表面是给他们找不痛快，实则根本不顾部落牲畜越冬的死活。
拓跋隽声音沉冷：“加派人手，继续严加巡查，不得再有疏漏。”
“是！”亲卫领命退下。
帐帘落下，沈昭宁蹙眉问道：“不细查下去吗？”
拓跋隽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不必查。除了拓跋雷、呼兰家，或者老四，还能有谁？即便查到证据又如何？就像上次塞雅在云间牧场投毒，证据确凿，父汗也不过斥责几句，不了了之。”
两人相视沉默，默契地不再纠缠这令人窒息的糟心事。
沈昭宁转而拿起案上图纸，声音重新变得清亮：“阿隽，不只麦秆，现在这些青草也同样可以储存起来，留到冬天。”她指尖点过绘制的窖坑图，“冬季饲料匮乏，牛羊挨饿受冻，损耗极大。但若用这‘青贮饲料法’，便能将丰草留到荒时。”
她随即仔细解释起青贮之法：如何切碎、压实、密封发酵，又如何保存鲜草营养，使其在寒冬仍酸甜可口。
拓跋隽越听越是欣喜，他生在草原，太清楚严冬里看着牲畜饿毙的无力感。他接过那份方法守册，如获至宝般，当即决断：“此法必须尽快试行！今年绝不能让部落的牛羊再次造成折损。”
两个人商量好了，先做一小部分用作实验，待成功之后再汇报给可汗，广泛应用于部落。
三日后，微风吹过烈日炎炎的草原，拓跋隽和沈昭宁站在一堆刚收割的牧草前。二十几个牧民围在他们身边，眼神里满是怀疑。
二王子，您说的这个‘青贮’……真的能让牲口冬天不饿死？一个中年牧民皱着眉头，粗糙的手指捻了捻青翠的草茎，往年存下的草，到了寒冬，干的连牛羊都嚼不动。
沈昭宁看了拓跋隽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上前一步，笑着拿起一束草：“大叔，您闻闻看。”
那牧民下意识凑近，一股青草的清新气息钻入鼻腔。
“现在的草，又嫩又多汁，营养最足。可一旦晒干，这份鲜嫩和许多营养就流失了大半。”她直起身，指向旁边早已挖好的几个土坑，“但如果我们用特殊的方法把这些鲜草封存起来，到了冬天，牛羊吃到的还是接近这样的美味。”
这时，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牧民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过来，怒气冲冲地用拐杖顿地：“胡闹！草原上的一草一木都是长生天的恩赐！你们把这些好好的青草埋进土里，任由它腐烂发臭，这是亵渎！是会引来神灵降罪的！”
牧民们闻言，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起来。有人小声附和：“是啊，草埋进土里，哪有不烂的道理？”
沈昭宁瞟了拓跋隽一眼，见他负手而立，面色沉静如山，对老者的愤怒和众人的质疑恍若未闻，她便也定下心来。她知道，与根深蒂固的旧观念空口争辩只是浪费唇舌，事实胜于雄辩。
她不慌不忙地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皮囊，倒出几滴浓稠酸香的酸奶在掌心。
“大家想想，我们草原上的马奶酒、酸奶，为什么能在没有冰窖的情况下存放不少时日？”她环视众人，声音清晰而稳定，“因为它们经过了一种叫做‘发酵’的过程。而这青贮，就是让牧草也进行发酵。”
她不再多言，开始亲自指挥。让牧民们将青草铡碎，然后一层层铺入坑中，每铺一层，就均匀洒上一些兑水稀释的酸奶作为发酵引子，然后命令壮劳力跳下去用力踩实。
“记住要领：切得碎、压得实、封得严！”她一边监督，一边高声解释，“空气越少，草就越不会腐烂变质，反而会像酿制马奶酒一样，转化得酸甜可口，营养保存得越好。”
牧民们虽仍半信半疑，但见王子和王妃亲力亲为，也只好跟着动手。一个年轻后生踩了几下就觉得差不多了，停了下来。
沈昭宁立刻弯腰，扒开他刚刚踩过的地方，指缝间赫然露出不小的空隙：“不行！这里空隙太大，空气进去，前功尽弃，所有的草都会烂成臭泥！必须踩得像夯实的土地一样坚硬！”
族人们闻言，不敢再懈怠，轮流下坑，奋力踩踏。当地坑被填至将近满口时，拓跋隽一挥手，让人抱来早已准备好的半干兽皮覆盖其上，又命令覆上厚厚的黏土，彻底密封。
“就像我们搭建毡帐要堵住所有缝隙抵御寒风一样，这里也要堵住所有缝隙，隔绝空气。”拓跋隽沉声道，亲自检查了密封情况。
沈昭宁补充道：“大家记住今天。一个月后，我们再来打开。我向大家保证，到时里面的草料依然会是青绿的，会散发出酸香，咱们的牛羊一定会抢着吃！”
一位蹲在坑边的中年妇人闻言，忍不住笑了笑，眼中带着期盼：“冬天大雪封山的时候，要是真有这么好的东西，我家那只体弱的瘸腿母羊就不用冒着严寒去啃干枯的树皮了。”
沈昭宁直起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被刻满风霜的脸庞，语气坚定：“不止是瘸腿的羊。只要成功，今年冬天，我们部落所有的牛羊，都能吃得饱饱的，安全过冬！”
一个月的时间在期待与怀疑中悄然流逝。
开窖验看的日子终于到来。几乎大半个部落的人都闻讯赶来，将青贮窖围得水泄不通。当拓跋隽亲自指挥手下小心地揭开一层层黏土和兽皮时，一股清新而独特的酸香气味瞬间扑面而来，不同于腐烂，那是一种令人精神一振的、带着酒酿般甜酸的芬芳。
坑中的牧草，竟然真的大部分依然保持着青翠的色泽，叶片上仿佛还锁着晶莹的汁液，如同被时光巧妙封印在了最新鲜饱满的那一刻！
那位曾经怒气冲冲的白发老牧民颤抖着挤到最前面，抓起一把青贮料，难以置信地凑到眼前仔细看，又深深吸了一口那酸香的气息，眼睛瞬间瞪得老大，声音都变了调：“长生天在上……这、这草……真的没有烂！反而……反而更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