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道元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说,生怕说错一句话,再死在这里。
“当、当年、当时……我捡到小北的时候……他、他,他几乎……不成人形……就是太惨了……身上……身上全是伤,新的旧的,叠在一起……,就剩一口气吊着了……”
尹道元咽了口唾沫,仿佛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仍心有余悸:
“我尹道元行医半辈子……阎王殿门口抢回来的人,没有一百也有几十……可、可我从没见过……没见过那样儿的……”
“他的两条腿,膝盖骨以下,……碎得不成样子了……而且那不是一次性的伤害。骨头有多次断裂和愈合的痕迹,旧的骨痂被打碎,新的裂缝又出现,这意味着……这意味着他的腿骨曾经自己长好过,但还没牢固,就被人又一次、甚至两次、三次地……硬生生重新砸开!!”
尹道元每说一句,囚室里的空气就寒冷一分。左航低垂的头颅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天知道,当他从尹道元口中再次清晰听到韩北当年的惨状时,他自己的心情。
“腿上的伤……还算是能看的见的………身上的刀伤枪伤……看着吓人,反倒是好处理的。”
尹道元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声音越发颤抖,“真正要命的是内伤和……和那些针孔。”
“五脏六腑……没有一处是好的!。尤其是心脉,受损极重,脉搏微弱得几乎摸不到,时有时无……”
他声音发抖,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急切地补充:
“我用了祖传的保心丹,加上野山参吊着,才勉强拉住他那口气。但他内里一直在渗血,不是那种哗哗地流,是慢慢地渗……”
“高烧七天七夜,人事不省!我就守了他七天七夜,没合过眼!生怕一眨眼,这口气就断了!”
他抬头怯怯瞥了眼周云山,见对方点头,才敢接着说:
“大老爷,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折磨他的人,手法极其精准老道!他知道怎么让人承受最大的痛苦,却避开 致命处。他让人的身体从内部开始崩溃,那种痛苦……比刀割要难受十倍、百倍!”
“还有那些针孔……全身上下,特别是所有关节窝、腋下、脖颈两侧……这些神经最密集、最敏感的地方,布满了针眼!新的叠旧的,密密麻麻……”
“每一针下去,都堪比一次酷刑!专挑最痛的地方下手!”
“我用尽了法子,各种珍稀药材像不要钱似的用,可很多时候,我都觉得像是在往一个无底洞里填……他的身体任凭我怎么补,都好像有风漏出去。有几次,他的脉搏几乎都要停了……我就对着他喊,我说‘小子,你撑住啊,你爹还在等你呢!’你可不能死啊……”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突出了韩北伤重垂危,更强调了自己不惜血本的付出。说完才惊觉不妥,惶恐地偷瞄周云山的脸色。
听他说的有点跑偏,周云山瞪他一眼。
他不敢居功,立刻又回到描述伤情的惨烈上,以此冲淡那句“表功”的嫌疑:
“也是韩北他命大,经过我的不懈努力,才勉强吊住他一口气……后来调养了快半年,内脏功能才慢慢恢复一点……但根基终究是损了,留下了病根,这病根,是去不掉了,得跟他一辈子……每逢阴雨天,或是劳累过度,必定会发作,疼得……”
韩耀庭背在身后的手死死攥紧。
“够了!”韩耀庭猛地低吼一声,打断了尹道元的话。
韩耀庭已经心痛已至极限,无法再承受关于儿子持续痛苦的任何细节。
他转过身,那双平日里深沉如海的眼睛,此刻已是赤红一片,翻涌着滔天的杀意和心痛!
他甚至可以想象出,他那从小骄傲、骨头比铁还硬的儿子,是如何在那种非人的折磨下,一声不吭地硬扛过来的。
他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挥了挥手。
旁边的周云山会意,立刻让人上前,半请半扶地将几乎要瘫软的尹道元带了下去。
尹道元临走前,偷偷瞥了一眼吊在那里的左航,认出他就是抓走韩北的那个凶狠的大老板。他猛然停下,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左航,说话的声音都破了音:
“是他!就是他!当年就是他,拿我的命要挟小北回来!还说要抓小北,要……要放干他的血!他说把小北的心挖出来……祭奠他弟弟,我记得这张脸,烧成灰这也认识,就是他。”
“混蛋。”韩耀庭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周身戾气暴涨,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左航撕碎。
尹道元吓得一个趔趄,后面的话戛然而止,立刻闭了嘴。
他知道韩耀庭不会为难他,毕竟他救过韩北一命,可这满室的杀意,还是让他喘不过气。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地下室里,只剩下韩耀庭、左航,以及周云山和角落里面无表情的心腹。
韩耀庭向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左航心上:“左航,我不管你和韩北之间有什么恩怨,也不管你接近他有什么目的。我只问你一句——”
韩耀庭的目光如刀一般,狠狠盯着左航,“伤韩北的是不是你?”
左航终于抬起了头。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韩耀庭,眼神里没有恐惧,反而平静如常。
韩北伤得多重,疼得多狠,他比谁都清楚。
那些伤,每一道都是他亲手刻下的。是他把韩北锁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室,是他亲手抡起铁棍砸向那截骄傲的腿骨,是他看着韩北的心脉一点点衰弱,却还在他昏迷时,用冰盐水泼醒他,逼他睁着眼承受痛苦。
伤了他,已是无法挽回的事实。
现在,他只想让韩北拿回一点利息。
无论是韩北亲自来讨,还是韩耀庭代劳……
他压下心底的痛,扯出一个近乎扭曲的笑,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挑衅,往韩耀庭最痛的地方戳
“是我,”他承认的很干脆,“你儿子的骨头很硬,整整一年……任凭我怎么折腾他,他都没有叫一声,求饶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