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期数月的公益科普漫画项目，在各方努力下，终于圆满落下帷幕。最终成品的漫画册和线上推广都获得了极佳的反响，医院宣传科特意在一家环境雅致的餐厅包间里，组织了一个小型的庆功宴，邀请了所有参与项目的核心医护人员，以及最大的功臣——漫画家林夕。
宴会的氛围轻松而融洽，褪去了医院里那份固有的严肃和紧张。餐桌上摆满了精致的菜肴，空气中飘散着食物香气和淡淡的酒香。大家暂时放下了工作中的严谨，谈笑风生，分享着项目进行中的趣事和成就感。
林夕作为项目的视觉主导和创作者，自然是宴会上备受瞩目的焦点。宣传科的刘干事、几位负责内容审核的医生护士，甚至一位副院长，都轮流过来向她敬酒，表达感谢和赞赏。
“小林啊，这次真是多亏了你！画得又好又准确，老百姓看得懂，反响特别好！”
“栗子老师太厉害了！那个心肺复苏的步骤图，我家孩子看了都说记住了！”
“下次有这种项目，还得找你合作！”
林夕以果汁代酒，一一回应着大家的热情。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泛着自然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笑容腼腆又开心，像只被顺毛撸舒服了的小猫，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暖洋洋的喜悦。这种被认可、被需要的感觉，让她觉得之前所有的熬夜赶稿和反复修改都是值得的。
陆景深也在宴会上。他坐在略靠里面的位置，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话不多，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大家聊天，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但当有人特意过来向他敬酒，感谢他在专业内容上严格把关时，他也会礼貌地起身，端起酒杯（他杯子里似乎是茶或清水），得体地回应几句，语气虽然依旧平稳，但比在医院时显得略微随和了一些。
林夕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悄悄地飘向他所在的方向。看到他与人交谈时微微颔首的侧脸，看到他指尖轻点桌面倾听的样子，看到他偶尔因为某个话题而几不可查地牵动一下嘴角……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在她眼里都被放慢了速度，变得格外清晰。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端着自己的果汁杯子，走到了陆景深面前。
“陆医生，”她声音稍微有点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段时间，真的特别感谢您的专业指导，让我学到了很多很多，受益匪浅。”她举起杯子，眼神真诚地望着他。
陆景深抬眼看她，餐厅暖色的灯光柔和了他轮廓的冷硬，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似乎也比平时少了几分锐利。他拿起自己面前的茶杯，与她轻轻碰了一下。玻璃杯壁发出清脆的微响。他的目光在她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上停留了或许只有零点几秒，声音透过略显嘈杂的背景音传来，似乎比平时低沉柔和了半分：“是你自己领悟能力强，肯下功夫钻研。最终的漫画效果很好，深入浅出，辛苦了。”
这算不上什么热情洋溢的赞美，甚至语气依旧是偏平的。但这是陆景深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在工作范畴之外、对她个人能力和付出做出的正面评价。没有挑剔细节，没有指出不足，而是直接的肯定。
林夕的心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捏了一下，随即猛地加速跳动起来，撞得她耳根都有些发热。她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深邃难辨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平静的湖面下，探寻到一丝别的、更个人化的情绪波动，比如赞许，比如……或许一丝丝的欣赏？
但他已经移开了目光，神态自然地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侧脸线条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仿佛刚才那句难得的肯定只是她的错觉。
那一刻，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冲动涌了上来——她几乎要脱口而出那个盘旋在心底无数次的疑问：“陆医生，您是不是就是Graymatter？”
但残存的理智和一种莫名的怯意，让她在最后一刻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把那个几乎要蹦出来的名字硬生生咽了回去。不行，不能在这里问。万一不是，场面会尴尬到无法收场。万一他是……在这种场合揭穿，似乎也太不合时宜了。
庆功宴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大家互相道别，陆续离开餐厅。走到门口时，林夕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势很大，密集的雨点砸在地面上，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远处的街景都变得模糊起来。夜风裹挟着湿冷的气息吹来，让她下意识地抱了抱手臂。
她没带伞。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打车软件前面排着几十位等待的乘客，预计等待时间超过一小时。这怎么办？她站在餐厅门口的屋檐下，看着眼前密不透风的雨幕，有些发愁地蹙起了眉。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地、几乎悄无声息地滑行到她面前，停稳。副驾驶的车窗降下，露出了驾驶座上那人没什么表情的侧脸。路灯和霓虹的光晕透过湿漉漉的车窗，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是陆景深。他目视前方，并没有看她，声音混着嘈杂的雨声，听起来有些模糊不清，却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朵：“去哪？如果顺路的话，可以送你一段。”
林夕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地报出了自己家的地址。说完才有些后悔，是不是太不客气了？他可能只是客套一下？
然而，陆景深听完后，只是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简短地吐出三个字：“上车吧。”语气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基于基本礼仪的顺风车。
林夕拉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坐进副驾驶。车内空间宽敞整洁，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很好闻的车用香氛味道，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他身上的那种冷冽的消毒水气息，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而令人安心的氛围。舒缓的古典音乐在低音量地流淌，几乎被窗外哗啦啦的雨声所掩盖。
她有些拘谨地坐好，系上安全带，手指下意识地绞着衣角。偷偷瞟了一眼身边专注开车的男人。他侧脸的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下颌线紧绷着，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刷器不断刮擦出的清晰扇形区域。车内很安静，一种微妙而略带尴尬的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
林夕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种沉默。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找一个安全的话题。
“今天……谢谢您的酒。”她指的是庆功宴上他那句难得的肯定。
“嗯。”他回应了一个单音节，目光依旧看着前方。
沉默再次降临。过了一会儿，林夕又努力了一下，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雨下得真大啊……没想到会突然下这么大。”
“嗯。”依旧是毫无扩展空间的回应。
话题终结者。林夕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终于放弃了寻找话题的企图。看来想从陆医生这里开启一段闲聊，难度不亚于让他承认自己看漫画。
她只好转过头，假装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雨水晕染成一片片色块的城市夜景。车内只剩下雨点密集敲打车顶和车窗的沉闷声响、引擎平稳的嗡鸣、以及那若有若无的、仿佛能抚平焦躁的古典乐。
就在车子快要驶入她家所在的小区路口时，林夕放在包里的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是某个App特别关注的新评论提示音。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指纹解锁，屏幕亮起，通知栏清晰地显示着——
【您特别关注的用户‘Graymatter’评论了您的朋友圈：‘高油高脂，不利于心血管健康。’】
林夕：“！！！”
她的目光瞬间凝固在手机屏幕上，大脑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她手指颤抖着点开通知，直接跳转到了她的朋友圈界面。最新一条动态，正是她半小时前在庆功宴上拍的——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特写，配文是：“庆祝项目圆满成功！大吃一顿犒劳自己！[开心][转圈]”
而在这条动态的下方，那个无比熟悉的、顶着系统默认灰色头像的Id【Graymatter】，赫然留下了一条与现场欢乐氛围格格不入、充满了冷静克制学术气息的评论！他居然……真的会刷朋友圈？！而且还看到了她这条动态？！并且……还用他那种标志性的、严谨到令人发指的“健康顾问”口吻，留下了如此“Graymatter”风格的评论？！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极度震惊和近乎荒诞感的浪潮，瞬间将林夕彻底淹没。她猛地抬起头，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正在专注开车、一脸严肃认真、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前方路况的陆景深！
他！就！在！身！边！
他明明就坐在距离她不到一米的驾驶座上，刚刚还和她同处一个庆功宴现场，亲眼看到了那一桌菜！而现在，他居然……居然用另一个身份，在网络上、在几乎实时的状态下，对她发的照片进行了如此“专业”且“煞风景”的点评？！
这种线上线下巨大的、几乎撕裂的反差，这种他明明知情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淡定，让林夕感觉自己的大脑cpU快要被烧坏了！这简直像是在演一场刺激又隐秘的、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剧本的谍战戏！
陆景深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她骤然变化的情绪和那道灼热得几乎要把他侧脸烧出个洞来的视线。他微微侧过头，快速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异样：“怎么了？”
“没、没什么！”林夕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按熄了手机屏幕，把它死死攥在手心里，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声音大得她怀疑对方都能听见。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她强迫自己转过头，看向窗外，试图用冰冷的车窗玻璃来给自己降温，但脑海里早已是惊涛骇浪，一片混乱。
他绝对看到了！他绝对知道她看到了那条评论！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如此镇定？！仿佛那个在别人朋友圈底下发出如此奇葩评论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这种“我知道你知道，但我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诡异氛围，让接下来的短短几十秒车程变得无比漫长和煎熬。直到车子平稳地停在她家小区门口，林夕几乎是逃也似的解开了安全带，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谢谢陆医生！路上小心！”，便拉开车门，一头冲进了依旧滂沱的大雨之中，连放在脚边的伞都忘了拿。
陆景深看着她仓惶逃离、瞬间被雨水打湿的背影，目光在她遗忘的那把折叠伞上停留了一瞬，金丝眼镜后的眼眸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微光。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等她跑进小区门廊后，才缓缓升起车窗，重新汇入了雨夜的车流之中。车内的音乐依旧低回，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短暂一刻，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