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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风轻拂。

起初,林羽还沉浸在载着沈懿的兴奋里,浑身是劲,蹬得虎虎生风,把跟在后面、一脸“我就静静看你装逼”的宋尧甩开一小段距离。

他甚至有闲暇感受着背后传来的那份异常的稳定感,心中暗赞沈懿果然与众不同,坐个自行车都这么稳当。

然而,现实很快给了这位信心爆棚的少年沉重一击。

山道盘旋向上,坡度虽缓,却绵延不绝。

林羽那点爆发力迅速被无情的坡度消耗殆尽。

沉重的喘息声代替了兴奋的低吼,汗水如同开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他价值不菲的运动t恤,紧紧贴在背上,勾勒出他急促起伏的、并不算强壮的胸膛轮廓。额头的汗水更是汇成小溪,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模糊了视线。每一次蹬踏都变得如同在粘稠的糖浆里跋涉,大腿肌肉酸胀得突突直跳,每一次发力都伴随着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风箱般的粗重喘息。

“呼……呼哧……呼……”

那辆三万块的山地车,此刻在林羽身下仿佛变成了一座沉重的大山。速度早已跌落到比步行快不了多少的龟速。车子左摇右晃,像喝醉了酒,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坐在后座的沈懿清晰地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林羽剧烈的心跳如同擂鼓,隔着薄薄的衣料撞击着她的感知。

他粗重的、带着灼热湿气的呼吸喷,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叶拉风箱般的嘶鸣。身下的山地车失去了之前的平稳,每一次无力的蹬踏都带来一阵令人不适的颠簸和摇摆。

沈懿微微蹙眉,抬眼看了看前方曲折延伸、似乎永无尽头的山道,又瞥了一眼西斜得愈发厉害的日头。

时间不多了。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指尖微曲,一股无形无质、却精纯凝练的气流悄然在指尖汇聚。

只需屈指一弹,一道柔和的暗劲便能无声无息地印上林羽的腰眼命门穴,瞬间激发他残余的潜能,或者干脆分出一缕力道托住沉重的车架,减轻他的负担。

就在她指劲将发未发的微妙瞬间——

“突突突……突突突……”

一阵节奏感十足、带着柴油燃烧特有气味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从山道下方传来,打破了山林的寂静。

一辆刷着军绿色廉价油漆、焊着简陋铁皮车篷的农用电动三轮车,像个上了年纪却精神矍铄的老伙计,吭哧吭哧地爬了上来。

驾车的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褂子、皮肤黝黑、脸上刻满风霜皱纹的山村大爷。车厢里随意堆着几个空竹筐和一把沾着新鲜泥土的锄头。

三轮车稳稳地开到几乎要趴在山地车把上喘气的林羽旁边,速度慢了下来。

驾车的大爷侧过头,眯起眼仔细看了看沈懿,黝黑朴实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爽朗的笑容,露出一口被旱烟熏得微黄的牙齿。

“哟!这不是清风观的小沈师傅嘛!放学啦?咋还蹬车上山?累坏这娃儿喽!”

大爷的声音洪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直爽和关切,目光在林羽那汗如雨下、狼狈不堪的脸上扫过,带着善意的揶揄。

他熟练地一拧车把,三轮车稳稳地停在了路边,拍了拍自己身边还算干净的空位,又指了指后面空着的车斗,热情地招呼:“上来上来!这坡道长着呢,靠两条腿蹬,啥时候是个头?俺正好要去后山那边收点野蕨菜,顺路捎你们一程!这铁驴子劲儿足,带仨人上山不费劲!”

林羽如闻天籁,几乎要热泪盈眶,连滚带爬地从山地车上下来,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全靠扶着车把才勉强站稳,大口大口贪婪地喘着粗气,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拼命点头。

宋尧也松了一口气,默默骑车过来,额角也见了汗。

沈懿轻盈地跳下车,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落在这辆发出稳定轰鸣、冒着淡淡青烟的“铁驴子”上。

无需牛马牵引,仅凭腹中燃烧的“火油”,便能自行奔走,载物载人,翻山越岭。此等机巧之物,其核心奥妙,恐怕远超她所知的任何墨家机关术。

她新学到不久的那个词——“科技”——此刻无比清晰地撞入脑海。

这大概便是“科技”之力?

果真玄妙非凡,令人叹服。

“多谢老丈。”

她对着大爷,依着古礼,抱拳微微躬身。

“嗨!客气啥!顺道的事儿!”

大爷豪爽地摆摆手,示意他们赶紧上车。

林羽和宋尧忙不迭地把两辆沉重的山地车抬起来,胡乱塞进三轮车后面那还算宽敞的车斗里。

林羽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驾驶位旁边那个硬邦邦的副座。

宋尧则选择了车斗里一个相对干净、能扶着车帮的位置坐下。

沈懿最后轻盈地一跃,落在宋尧旁边,依旧保持着端正的坐姿,只是好奇地打量着身下这震动的铁皮和飞转的车轮,之前她见过不少铁皮车,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坐稳喽!”

大爷吆喝一声,熟练地挂挡,一拧油门。

“突突突——嗡!”

三轮车发出一阵更有力的轰鸣,车身猛地一震,随即轻快地向山上冲去,将陡峭的山坡视若无物。

强劲的风扑面而来,吹散了林羽满头的汗水,也吹得宋尧的头发向后飞扬。

刚才蹬车时的艰难挣扎,此刻在这“铁驴子”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不值一提。山道两旁的树木开始匀速地向后倒退。

车子开动起来,引擎声和风声填满了沉默。

大爷是个健谈的人,主动打破了安静:“小沈师傅在清风观好啊!老道长可是活神仙!”

他语气里满是敬仰:“前阵子收菜贪凉,着了寒气,咳得那个凶哟,肺管子都要咳出来了!去山下卫生所,那大夫又是听又是看,开了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片子,好家伙,一划价,小一百块!俺寻思着,这咳嗽也不是啥要命的病,就没拿。”

大爷咂咂嘴,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回来路上正好碰到清风道长下山给人瞧病回来。道长瞧俺咳得脸通红,就问了问,顺手从他那旧褡裢里摸出个小纸包,里头就三小片黑乎乎的药丸子,让俺就着温水吞了。嘿!你猜怎么着?”

大爷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当天晚上就咳得轻多了!第二天早起,嗓子眼儿里那口黏糊糊的老痰也没了!总共就花了三块钱!三块钱啊!比那卫生所一堆药片子管用多了!道长还说,俺这就是受了点山风邪气,堵住了,他那药丸子化开就好,不费事!”

“三块钱?”

宋尧一直沉默地听着,此刻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受过现代教育熏陶的年轻人特有的不赞同和理性审视:“大爷,生病了还是应该去正规医院,找专业的医生。他们有先进的仪器检查,能对症下药。您这咳嗽,可能只是普通的支气管炎,吃点消炎药就好了。但万一是什么更严重的病根呢?比如肺部感染或者结核什么的,光靠几片便宜的药丸压下去,耽误了最佳治疗时机,后果不堪设想。讳疾忌医和贪图便宜,是对自己身体最大的不负责。”

他的语气很认真,带着一种精英式的冷静分析。

他转头看向沈懿,似乎想寻求认同:“沈懿,你说对吧?现代医学发展到现在,医院才是保障健康最可靠的地方。尤其是那些顶尖的医疗资源,能解决很多过去的不治之症。”

医院?专业医生?先进仪器?消炎药?结核?

沈懿安静地听着,心中掀起的波澜远比脸上显露的要多得多。

宋尧口中的“医院”,似乎是一个汇聚了无数“名医”的庞大场所?拥有能洞察脏腑的“先进仪器”?甚至能治愈“不治之症”?

听大爷和宋尧的口气,这种地方似乎遍布各处,使得此地之人“都很少生病”?

这与她前世所知的杏林圣手凤毛麟角、寻常百姓求医问药难于登天、一场风寒就能夺人性命的境况,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所谓的“医院”,莫非是此世朝廷设立的、遍布州府的巨大“惠民药局”?

且其规模与效用,远超想象,这个名为“科技”的力量,竟已渗透到治病救人这一领域,并达到了如此高度?

她第一次对这个时代庞大的医疗体系产生了强烈的困惑和认知冲击。

清风道长只教她辨识草药、修炼真气、通晓经脉脏腑之道,却从未详细提及这世间的“医院”。

沈懿没有回应宋尧的询问,只是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车外飞驰而过的苍翠山峦,似乎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落差。

三轮车“突突突”地一路向上,最终在一个岔路口停下。前方只剩下一条被茂密草木半掩的、仅容一人通行的陡峭石阶小径,弯弯曲曲地通向更高处云雾缭绕的山林。

“小沈师傅,只能送到这儿啦!俺得从那边岔道进后山沟了!”

大爷熄了火,指了指另一条更窄的土路。

“多谢老丈。”

沈懿再次抱拳致谢。

林羽和宋尧也连忙道谢,七手八脚地把沉重的山地车从车斗里搬下来。大爷笑着挥挥手,发动三轮车,沿着岔路“突突突”地开远了。

沈懿抬头望了望那几乎被树冠遮蔽的天空,估算着时辰。

“你们自己跟上来。”

说着,她不再看身后正龇牙咧嘴搬车的两人,脚尖只在布满青苔的湿滑石阶上轻轻一点。

“呼!”

平地仿佛起了一阵清风。

她蓝白色的身影如同毫无重量般骤然拔起,足尖在陡峭的石阶、旁逸斜出的粗壮树枝、甚至光滑的岩石表面接连点过,每一次借力都精准无比,迅捷如电。几个起落间,那身影已化作山林间一道模糊的青影,迅速没入上方葱郁的树冠之中,消失不见。

下方,刚把车搬下、气喘吁吁的林羽和宋尧,只来得及看到几片被惊起的树叶打着旋儿飘落。

“我的妈……”

林羽张大了嘴,看着那非人的速度,再看看眼前这陡得让人眼晕的石阶,绝望地哀嚎一声:“还要爬多久啊!”

“闭嘴!省点力气吧!”

宋尧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认命地推起沉重的自行车,踏上了漫长的石阶。

每一步都伴随着链条刮擦挡泥板的刺耳噪音和他自己沉重的喘息。

另一头 沈懿已经早早到了道观。

清风道长盘膝坐在一个磨得发亮的旧蒲团上,身形清瘦矍铄,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道袍。他须发皆白,面色却红润异常,一双眼睛温润平和,仿佛沉淀了山间的岁月,此刻正带着洞悉的笑意,看着坐在对面小竹凳上的沈懿。

沈懿坐姿依旧端正,但眉宇间那丝对“医院”的困惑尚未完全散去。

“……故,此世之‘医院’,集‘科技’之伟力,汇杏林之菁英,已成护佑生民之巨擘。”

清风道长的声音温和舒缓,如同山涧清泉流淌:“其内,有精研‘道医’、‘中医’者,循阴阳五行,察经络脏腑,以草木金石、针砭推拿调和气血,扶正祛邪。亦有专攻‘西医’者,凭精密之‘仪器’,观血象,查影像,究病源之细微,或施以手术刀圭,或以化合之药精准伐戮病灶。二者路径迥异,然其本心,皆为祛病延年。”

他拿起手边一个老旧的搪瓷杯,喝了一口清水:“西医之强,在于其‘见微’。能窥人体至精至微之处,于急症险症,尤擅雷霆手段,立挽狂澜。然……”

他放下杯子,目光变得深邃:“其道重‘伐’,重‘杀’,重‘代行’。病灶如贼,西医便遣精兵利器剿之,脏器衰竭,便以人造之物代之。其效虽宏,然于人体本源之‘气’、整体之‘衡’,所察所顾,终有不及。譬如伐林,贼木虽除,水土亦伤。更兼其药多为化合提炼,药性峻烈,直指病所,然‘是药三分毒’,伐贼之时,亦损自身正气,久服则根基动摇,新疾暗生。”

“至于中医、道医……”

道长语气一转,带着一种悠然的韵味:“其道贵‘养’,贵‘调’,贵‘激发’。视人为一小天地,病乃阴阳失衡、气血乖戾。法天地自然,取草木之性,或疏或导,或补或泻,徐徐图之,旨在唤醒人身自有之大药——那生生不息之元气,令其自愈。如同治水,疏浚河道,调和盈虚,水自安澜。其效或缓,然若能切中肯綮,调和根本,常能收长治久安之效,且少有遗患。”

他说着顿了顿,目光扫过沈懿专注的脸:“然,此世之人,多求速效,畏繁琐,慕‘科技’之奇,故西医大行其道。中医式微,良医难觅,古法炮制之良药亦渐稀少。此亦时势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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