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好痛……
仿佛全身的骨头都被拆散，又被强行拼凑起来；灵魂像是被丢进了时间的磨盘里反复碾磨，艾娜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艰难地浮起，首先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无处不在的钝痛。
她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一片柔和而陌生的洁白。
洁白的墙壁，洁白的天花板，洁白的被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新淡雅、带着草木精华和纯粹能量的气息，闻之令人精神一振，连身上的痛楚似乎都减轻了几分。
“我……这是在哪？”
艾娜茫然地转动眼珠，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涌入脑海，银灰色的大地，恐怖的镜像巨龙，绝望的搏杀，最后那同归于尽般的冲击，还有……刺入空洞时，那股意志灵光引发的剧烈爆炸……
难道……那不是梦？
我真的……打败了那个无限回溯的怪物？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摸摸自己的胸口，那里曾被镜像的龙爪贯穿，然而，手臂刚一动，一股强烈的酸软无力感传来，让她忍不住嘤咛了一声。
这细微的声音，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房间的寂静。
“醒了！她醒了！”
“生命体征完全平稳！灵魂波动也趋于稳定！奇迹！简直是奇迹！”
“快！快通知院长！目标已苏醒！”
“时光龙……这就是时光龙的恢复力吗？太惊人了！”
一连串激动、兴奋、带着难以置信语气的惊呼声在床边响起，艾娜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循声望去。
这一看，她的小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吓得差点再次晕过去！
她的病床四周，不知何时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她，不，不是普通人！是散发着如渊如海般恐怖气息的身影！他们穿着各异，有穿着繁复法师长袍的老者，有身披元素纹路战甲的大汉，有气质优雅如月光的尖耳精灵，有周身萦绕生命绿光的老妪……
每一个人身上的威压都如同实质的山岳，仅仅是存在于此，就让艾娜感到呼吸不畅，灵魂都在微微颤栗。
这些……这些是……？
艾娜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未一次性见过如此多气息恐怖的存在！他们看她的眼神，充满了狂热、探究、好奇，甚至……贪婪？就像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一个等待解剖研究的……活体标本！
“孩子，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一个面容慈祥、穿着朴素灰袍的白须老者挤到最前面，语气温和，但眼神里的探究光芒却让艾娜感到不安。
“你真的是时光龙吗？你们不是都隐居于时间夹缝中吗？为什么会来到物质界？还参加星院试炼？”一个气质清冷如月、身着星光长袍的女导师语速极快地问道，问题如同连珠炮。
“小丫头！来我们熔炉之心！我是赤岩！保证给你最好的资源！最顶级的火焰晶核当糖豆吃！以后你就是我赤岩的亲传学生了！”一个赤发如火、上身布满熔岩纹路的大汉拍着胸脯吼道，声如洪钟。
“别听那红毛鬼的！他对时间的理解肤浅至极！来我们星律之间！我们能引导你探索时间法则的终极奥秘！”星光长袍的女导师立刻反驳。
“生命与时光交织才是宇宙的旋律！孩子，加入生命古树的怀抱吧！”绿光老妪的声音沙哑却充满诱惑。
“你们的眼神是不是真的能看到一个人未来的所有结局？能看到我的吗？”一个年轻些的男导师忍不住好奇地追问。
无数的问题如同潮水般涌来，无数道或温和或锐利或狂热的目光聚焦在艾娜身上，更让艾娜头皮发麻的是，有两个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女导师，甚至忍不住伸出手，带着研究的意味，轻轻触碰她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臂皮肤，似乎想感受那鳞片残留的痕迹或时光之力的流动。
“呀！”
艾娜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像只受惊过度的小兔子，猛地缩回手，整个人“哧溜”一下钻进了洁白的被子里，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成了一个球，只留下几缕凌乱的黑发露在外面。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脸颊滚烫得快要烧起来，巨大的羞窘和恐惧淹没了她，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人想干什么？！
被子里传来压抑的、细小的呜咽声。
房间内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导师教授都僵住了，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震惊、错愕、茫然、难以置信……甚至有几个女导师眼中流露出了……心疼和母性的光芒？
这……这反应？
他们预想过这位亘古罕见的时光龙苏醒后的各种反应：高傲、警惕、冷漠、甚至暴怒……但唯独没有预料到会是眼前这样……
堂堂时光龙，传说中时间概念的具象化身，亘古长存的至高生灵……在被一群“凡人”围观询问后，第一反应是……像个真正的人类小女孩一样，害羞地、惊恐地、把自己藏进被子里？！
这和他们在光幕中看到的，那头与恐怖镜像浴血搏杀、最终爆发出惊天意志将其摧毁的七彩巨龙，反差也太大了！巨大的反差感冲击着他们的认知。
“咳……诸位。”
一个温和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无形的安抚力量，瞬间抚平了房间内有些失控的气氛。一直闭目端坐在房间角落一张朴素木椅上的白发老者，缓缓站起身，走了过来。
正是苍穹星院的院长。
他步履从容，走到病床边，围在床边的导师教授们立刻如同潮水般恭敬地向两侧分开，恭敬的称呼为院长后便让出了道路，眼神中的狂热稍敛，多了几分敬畏。
院长枯枝般的手轻轻搭在被子上鼓起的那一团上，动作轻柔，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让人心神宁静的力量，透过被子传入艾娜耳中。
“孩子，别怕，是我们吓到你了。”
院长的声音和蔼可亲，“恭喜你，艾娜，你成功通过了苍穹星院的第一项关卡——镜像挑战，而且，你的表现，超越了所有人的预期，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超越极限’评级。”
被子里的艾娜身体微微一颤。通过了？真的通过了？刚才那地狱般的战斗不是梦？
“由于你的力量本质极其特殊，核心在复制镜像时出现了一些……超出预期的强化和异变，让你的挑战变得异常艰难，对此，学院深表歉意。”院长继续说道。
艾娜悄悄地把被子掀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双水汪汪、带着惊魂未定和浓浓警惕的黑曜石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床边的白发老者，老者的眼神很温和，没有其他人那种让她害怕的探究和狂热，只有一种长辈般的慈祥。
看到艾娜露出的眼睛，院长脸上的笑容更加和煦：“这些都是我们学院的导师和教授，他们只是对你的表现感到无比惊叹和欣喜，急切地想了解你，表达对你的欣赏，方式可能……有些过于热情了，我代他们向你道歉。”
艾娜的目光快速扫过周围那些气息恐怖的大佬，接触到他们的目光时，又像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缩回被子里一点，只留下半个额头和那双大眼睛，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细弱蚊蚋地从被子里传出：“没……没关系……谢谢院长爷爷……”
“那么，”院长微笑着，抛出了橄榄枝，“按照你的实力和这独一无二的评级，你已无需参加后续的两项考核，学院高层议论决定，破格直接录取你为苍穹星院的正式学员，并且，作为你卓越表现的奖励，享受最高规格的资源配给，同时，在场的所有导师教授，包括我在内，都欢迎你选择成为你的导师。”
这番话如同重磅炸弹，再次在病房内引起一阵压抑的骚动，破格录取！直接成为正式学员！最高资源配给！所有导师随便挑！这是苍穹星院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待遇！每一个条件都足以让任何天才疯狂！
然而，被子里的艾娜却没有立刻回应。那双露出来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片刻后，她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
“那个……谢谢院长爷爷……还有各位导师教授……但是……我想问一下……”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我的同伴……维尔和赞恩……他们怎么样了？他们……通过考试了吗？”
院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温声道：“放心，你的两位同伴维尔和赞恩，都成功通过了镜像挑战，表现非常出色，维尔获得了金色评级，赞恩也获得了银带金评级，目前，他们正在中心广场等待下一轮考核，已经有几位导师对他们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听到维尔和赞恩平安通过，艾娜明显松了口气，大眼睛里紧张的神色褪去不少，甚至弯起了一点小小的弧度，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
但紧接着，她又小心翼翼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那……那他们俩……能和我一样……直接免试进来吗？”
这个问题一出，病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导师教授都看向了院长。
院长的笑容微微一顿，随即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丝遗憾但不容置疑：“抱歉，孩子，破格录取，是学院基于你独一无二的特殊性和‘超越极限’的评级做出的决定。”
“维尔和赞恩虽然优秀，但他们的表现仍在常规的‘卓越’范畴之内，并未达到破格的标准，苍穹星院的规则，需要维护基本的公平，他们需要通过后续的考核，才能获得入学资格。”
艾娜眼中的光芒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下去，小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失落，她默默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小的阴影，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被角。
院长和周围的导师教授们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份失落，看着这个明明拥有至高血脉、却为了同伴犹豫着，是否要独自一人拿下唾手可得的天大机遇、流露出如此真实而脆弱情绪的小女孩，他们心中涌起的情绪复杂难言，有不解，有惋惜，有惊讶，甚至……还有一丝被触动的柔软。
病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艾娜细微的呼吸声。
几秒钟后，艾娜重新抬起了头。这一次，她的眼神不再怯懦，不再犹豫，而是如同被雨水洗过的水晶，清澈而坚定，闪烁着一种名为决心的光芒。
她看向院长，又扫过周围那些神色各异的导师教授，用清晰、虽然依旧带着点软糯、却异常认真的声音说道。
“谢谢院长爷爷，谢谢各位导师教授的好意。”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但是，我想和维尔还有赞恩一起，我们要一起通过考试，堂堂正正地进入苍穹星院学习，所以……我选择参加后面的考核。”
话音落下，病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住了，破格录取、顶级资源、任意选择导师……这些足以让任何势力疯狂的条件，她就这么……为了两个同伴，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院长古井无波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极其浓烈的讶异和……欣赏，他看着艾娜那双写满认真和倔强的眼睛，仿佛看到了某种比时光龙血脉更加珍贵的东西。
“好。”
院长脸上的笑容重新绽放，这一次，笑容里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暖意和奇异的色彩，“很好，小艾娜，你的选择，让我看到了比力量更重要的品质，苍穹星院，欢迎有如此心性的学员。”
他伸出手，那只枯瘦却异常温暖的手掌：“既然你决定了，那么，我看你恢复得也差不多了，我亲自送你回广场，你的同伴们一定等急了。”
艾娜看着那只伸过来的手，又看了看院长温和的笑容，心中的害怕终于消散了大半，她犹豫了一下，伸出自己白皙纤细、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小手，怯生生地、轻轻地搭在了院长枯枝般的手掌上。
院长微微一笑，稳稳地握住她的小手，像牵着自己的孙女一样，转身便要带她离开这间被大佬们挤满的病房。
就在转身的刹那，艾娜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病房门口的方向，那里，静静地倚着门框，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极其美艳的少妇。她穿着银灰色、绣着流动星辰纹路的长裙，气质清冷而高贵，容颜精致得如同月光下的精灵雕塑。
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围在床前，只是远远地、默默地注视着艾娜，她的眼神很复杂，深邃得如同星空，里面没有狂热，没有探究，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艾娜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
她感觉那位少妇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身体，落在了某个遥远时间线上、已经消逝的小小影子之上，更让艾娜感到奇异的是，这位少妇身上，隐隐约约散发着一股与她的时光之力同源的气息。
当艾娜的目光与她交汇时，少妇似乎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毫无征兆地，缓缓从她白皙的脸颊滑落，“啪嗒”一声，滴落在光洁的地板上，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艾娜心中充满了好奇，但院长已经牵着她向门口走去。在经过那位少妇身边时，艾娜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少妇只是微微侧过身，让开了道路，目光低垂，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底的情绪，只有那滴泪痕还残留在脸上。
艾娜带着满心的疑惑，被院长牵出了病房，身后，如同海啸般的激烈讨论声瞬间爆发开来。
“天啊！她……她真的拒绝了？！”
“为了那两个同伴？这……”
“时光龙幼体……都是这样的吗？这心性……简直……”
“像个真正的人类小女孩！那么真实！那么……可爱！”
“她刚才躲在被子里的样子……我的天，我差点以为认错龙了！”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我对她更感兴趣了！”
艾娜被这些直白的议论弄得小脸又是一红，脚步都不由得加快了些。
走出病房，是一条安静明亮的走廊。院长牵着艾娜走了几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拍了一下自己雪白的头发，发出“哎呀”一声，停下脚步，转过身，笑眯眯地对艾娜说。
“瞧我这记性，艾娜小朋友，你之前战斗时变回本体，那身衣服……嗯，已经不能穿了，你现在穿的是医疗区的病号服，这样出去可不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艾娜身上宽大的白色病号服，眼中带着一抹笑意。
艾娜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宽松的病号服套在她身上，显得空空荡荡，确实很不合适。想到要穿着这个出去面对广场上那么多人……她的脸颊瞬间又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