桶盖被顶开的闷响,在寂静而诡异的厨房里显得格外突兀。那两个眼神空洞、嘴角流涎的药人,如同被触发了某种指令的提线木偶,僵硬而同步地转过头,呆滞的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从咸菜缸中挣扎出来的荣安。
“新……新货……醒了……”
“自己……跑出来了……正好……省得……我们……动手……抓……”
他们含糊不清地念叨着,放下手中的搅拌棒,踉踉跄跄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执着,向荣安扑来!
他们的动作看似笨拙,但速度却不慢,而且封住了她通往门口的路。
荣安心中一紧!
她刚刚挣脱束缚,身体还因长时间蜷缩而酸麻,后脑的剧痛更是阵阵袭来。面对这两个被药物控制的怪物,硬拼绝非上策。
她的目光急速扫过厨房。灶台上那锅沸腾的、冒着刺鼻绿烟的“迷魂散”映入眼帘。
一个冒险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假装害怕地向后退缩,身体却巧妙地靠近了灶台。就在其中一个药人伸出枯瘦肮脏的手即将抓住她的瞬间,她猛地侧身躲过,同时用尽全身力气,一脚狠狠踹向那个支撑着巨大铁灶的、有些松动的砖石!
“哐当!哗啦——”
灶台本就搭建得不算特别稳固,被她这蓄力一踹,靠近她这一侧的砖石顿时崩裂!
整个巨大的灶台猛地倾斜,上面那口滚烫的、装满诡异绿色汤汁的大铁锅瞬间失去平衡,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那两个药人当头扣下!
“嗷——”
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充斥了整个厨房。
滚烫的汤汁和沉重的铁锅将两个药人彻底淹没!
绿色的粘稠液体四处飞溅,发出“嗤嗤”的腐蚀声,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皮肉烧焦和草药混合的恐怖气味。
两个药人在滚烫的汤汁中疯狂挣扎翻滚,很快就没了声息,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糜烂。
荣安也被几滴飞溅的汤汁烫到了手背,剧痛钻心,但她顾不上这些,趁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冲出了厨房!
门外并非预想中的通道,而是一条更加昏暗、错综复杂的木质廊道。空气浑浊,弥漫着同样的霉味、药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很多人聚集在一起产生的污浊气息。
廊道两旁是一个个紧闭的舱门,有些门上开着小小的窥窗。
荣安下意识地凑近一个窥窗向内望去。
只见里面挤满了人!
或坐或卧,眼神同样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他们穿着各异,有船员的短打,有苦力的粗布,甚至还有几个穿着绸缎、但早已污秽不堪的人。
他们似乎被集体关押在这里,喂食了药物,失去了神智!
这就是那些“消失”的船员和可能被掳来的其他人?
他们没有被杀,而是被当成了“药人”储备?
荣安感到一阵恶寒。
这海鰌船哪里是什么宝船,根本就是一个漂浮的、巨大的毒窟!
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然而,这艘船的内部结构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复杂和诡异!
廊道并非笔直,而是不断分岔、转弯、甚至有时会出现毫无意义的死胡同和循环回路,墙壁和地板都是相似的深色木材,缺乏明显的标识,极容易迷失方向。
她尝试着根据记忆中的方位向认为的“上层”或“出口”方向跑去,但往往跑了一段后发现又回到了类似的地方,或者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区域。
迷宫!
这艘船的内部被故意设计成了一个大迷宫。或者说,是利用了某种原理,也有可能是之前药物产生的共同幻觉,也可能是建筑结构的心理误导,让进入者极易迷失。
她想起药人说的“进了阴曹涧就别想出去”,恐怕不仅仅是指外面的水路天险,更是指这船内可怕的迷宫。
就在她像无头苍蝇般乱转时,前方一个岔路口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和怒喝!
“他娘的!这什么鬼地方!怎么又绕回来了!”
一个粗犷暴躁的声音吼道——是“山魈”?!
“闭嘴!集中精神!这地方有古怪!感知都被干扰了!”
另一个阴冷的声音——是“毒蛇”!
还有兵器碰撞和呼喝之声!
是红拂那边的人!
他们也闯进来了,同样陷入了迷宫!
荣安心中一动,立刻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靠近,隐藏在阴影中观察。
只见在岔路口的一片稍大空间内,“山魈”、“毒蛇”以及另外两个王公子手下的高手,正背靠背,紧张地应对着……空气?他们挥舞着兵器,时而格挡,时而闪避,仿佛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搏斗,脸上充满了愤怒、惊恐和疲惫。
“左边!左边又来一个!”
“小心暗器!噗……什么玩意?是水珠?”
“我看到他了!穿着黑衣服!吃我一刀!……人呢?!”
他们显然陷入了极深的幻觉之中,正在与根本不存在的敌人战斗,他们的感知被彻底扭曲了!
荣安立刻明白了。
这迷宫恐怕不仅仅是物理结构上的,更伴随着能诱发强烈幻觉的药物,比如通过通风系统缓慢释放稀释的迷魂散?
心智不坚或受伤疲惫者,极易中招!
那么她之前看到的机械船和机器人……也是幻觉?
而她……或许是因为刚刚从浓度极高的迷魂散环境中逃出,短时间内产生了抗性?或者是因为她对致幻剂的理解不同,产生了某种抵抗力?那她看到的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无论如何,这对她是个机会!
她仔细观察着“山魈”等人战斗的区域,以及他们来的方向。她注意到,他们虽然看似在乱打,但移动的大致方向却隐隐指向廊道一侧墙壁上某个不起眼的、雕刻着奇异花纹的通风口。
幻觉会放大人的情绪和潜意识。他们的“敌人”可能来自他们认为最危险的方向,而他们试图“突围”的方向,或许潜意识里认为那是生路?
荣安不再犹豫。
她趁着那四人还在和“幻影”缠斗,悄无声息地沿着他们来的方向快速退回,然后选择了与他们“突围”方向相反的一条岔路。
这一次,她不再依赖模糊的方向感,而是运用起了现代刑侦和心理学中对迷宫和心理暗示的破解方法。
她用之前磨断的绳索纤维,在经过的岔路口做上极隐蔽的记号,避免循环绕路。 改良右手法则,在这种复杂环境不一定完全适用,但她坚持主要选择向右的岔口,并记录例外,试图构建心理地图。
她极度关注空气流动的细微变化,寻找新鲜空气来源、声音的回响来判断空间大小和是否通向开阔地、以及地面和墙壁的磨损程度寻找常走的路径。
然后,她不断告诉自己眼前看到的是幻觉或误导,比如那条看似死胡同的通道,她强行压制掉头就走的冲动,仔细检查墙壁,果然发现了一道极其隐蔽的、与墙壁几乎融为一体的暗门。
她的方法笨拙却有效。虽然过程依旧曲折,时不时还会听到远处传来“山魈”等人越来越远、越来越疯狂的战斗嘶吼,甚至有一次差点撞上一队巡逻的、眼神麻木的药人,她及时躲进了杂物堆,但她能感觉到,自己正在一步步接近迷宫的核心,或者说……出口?
终于,在推开一扇沉重的、似乎很久未被开启的储物舱门后,她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她竟然走出了那片如同噩梦般的居住区迷宫,来到了一个相对开阔的……货物转运平台?
平台连接着多条通道,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平台中央一架巨大的、通往上下层的升降梯,由绞盘和绳索驱动。而升降梯的旁边,竟然还贴着一张简陋的、绘制在羊皮上的——船舶结构示意图。
虽然绘制得粗糙,但关键区域、通道、舱室都有标注。
她如获至宝,立刻扑上去,疯狂地记忆着图纸上的信息。
而就在这时,从另一条通道里,传来了几个熟悉的声音,这次清晰无比,似没有幻觉的干扰!
“……必须尽快找到这船的中心!这鬼船的秘密肯定在那里!”
是文叔的声音,难得他竟然有这么多话的时候。
“阿六已经先去探路了,这附近守卫森严,不像下面那么混乱。甭管他什么秘密,找到那私藏的宝藏才是正理!”
是阿修罗粗声粗气的嗓音。
是阿六他们!
他们也成功突破了迷宫,找到了上层区域。
荣安的心中瞬间被狂喜和希望填满,她正要出声呼喊——
突然,整个船体猛地剧烈一震!
仿佛撞上了什么巨大的东西!
轰隆隆的巨响从船体外传来,像是岩石崩塌的声音。
升降梯的绳索猛地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同时,一阵尖锐刺耳的、如同金属刮擦的声突兀地响彻整个船舱!
荣安脸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向结构图上一个被重点标记、画着一个狰狞鬼头的区域。
底舱!
迷魂散……药人……迷宫……诡异的声响……还有之前那“幻觉”中的机械守卫和天外之船……
一个更加黑暗、更加惊人的真相似乎即将破土而出!
这海鰌船的秘密,远不止是文书和财宝那么简单!
船体的剧烈震动让荣安几乎站立不稳,她死死抓住那张救命的结构图,心脏狂跳。
文叔、阿修罗的声音近在咫尺,他们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脚步声和呼喊声迅速朝着响声最刺耳的方向冲去。
荣安心中焦急万分。
她知道那里必然是极度危险之地,但也是所有秘密的核心。
她必须跟上!
然而,就在她准备冲出去与文叔等人汇合的瞬间,从另一条阴暗的通道里,骤然爆发出激烈的兵刃交击声和怒喝!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去底舱!”
一个娇叱声响起,是红拂!
“哼!皇城司的走狗!凭你们也配觊觎神船之力?”
一个阴冷的男声回应,似乎是“毒蛇”!
还有“山魈”那标志性的咆哮和另一道陌生的、却凌厉无比的剑风。
红拂的人,竟然也突破了迷宫,并且在此地与阿六几人相遇了!
双方为了争夺通往底舱的优先权,瞬间爆发了激战。
通道狭窄,刀光剑影瞬间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阿修罗的怒吼、文叔的沉稳与红拂的娇叱、“毒蛇”的阴冷招式、“山魈”的狂暴冲击以及那个陌生高手的凌厉剑风混杂在一起,战况极其激烈,一时间谁也奈何不了谁。
荣安躲在货物平台的阴影里,心思飞转。
她现在出去,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成为双方共同攻击的目标,皇城司可能会抓她,红拂那边有内奸要杀她,甚至导致阿六他们分心。
必须另找路径!
她猛地展开手中的结构图,目光飞快地搜索。
既然主通道被堵死,一定有其他路径可以通往底层!
图纸上标注着不少通风管道、简易通道和小型货物升降梯。
就在她全神贯注研究图纸时,突然,身后传来两声轻微的落地声。
她骇然回头,只见两个黑衣人如同鬼魅般,从她来时那条通道上方的通道跃下,恰好落在了这个相对开阔的平台上。
这两人似乎是在之前的迷宫乱战中与大队伍走散了,阴差阳错也找到了这里。
他们看到独自一人的荣安,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厉色!
“是皇城司的人!”
其中一人低喝道,毫不犹豫地挥刀攻来!
他们接到的命令恐怕是格杀勿论!
荣安暗叫倒霉,仓促间只得拔出分水刺格挡!
“铛!”
火星四溅!巨大的力道震得她手臂发麻,连连后退。
另一人也立刻夹攻而来,刀法狠辣,配合默契。
荣安且战且退,心中叫苦不迭。这两个对手实力不弱,若是平时她或许能周旋一番,但此刻她体力消耗巨大,身上带伤,后脑还隐隐作痛,绝非两人合击之敌
更让她心寒的是,在交手的过程中,她清晰地看到其中那个使刀手法更加刁钻、眼神更加阴鸷的黑衣人,在与她对视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却绝不该出现的熟悉感——那是“苍狼”的眼神特征!
尽管他蒙着面,但那种狼一般的锐利和野性,以及某个细微的肌肉抖动习惯,让她几乎可以肯定!
原来他就是这个内奸!
他是故意走散,好寻找亲手除掉她的机会!
“苍狼”的攻击瞬间变得更加凌厉和急切,招招直取她要害,显然是想趁此机会迅速解决她,而他的同伴似乎并未察觉异常,只是配合进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