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方”指的是江州市图书馆旧馆。这个曾经是王海藏匿关键线索、张明险遭埋伏的地方，在陈队他们看来，因其复杂的结构和相对冷清的环境，反而成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安全联络点。
第二天下午，张明戴着帽子和口罩，像普通读者一样混入图书馆。他径直走向三楼那个熟悉的典藏阅览室。角落里，陈队已经坐在那里，面前摊开一本厚重的古籍，像极了潜心研究的学者。但张明一眼就看出他眉宇间的凝重。
张明在他对面坐下，随手拿起一本杂志。
“有新情况？”张明低声问，目光扫过周围，确认安全。
陈队合上书，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气声：“你提供的U盘和录音笔，经过技术复原和深度分析，挖出了更深层的东西。”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赵德胜……可能只是一个摆在明面上的‘白手套’。”
张明心中一凛：“什么意思？”
“U盘里加密最深的一个文件，记录了几笔通过极其复杂的海外空壳公司进行的资金流转，最终流向指向一个……我们之前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账户关联人。”陈队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沉重，“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链，但所有的间接线索都指向了……省里的一位主要领导。”
张明感觉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省里的主要领导？那意味着级别远在赵德胜之上！如果属实，这将是一起震动全国的特大案件！
“而且，”陈队继续道，语气更加严峻，“疤脸男临死前交给你的录音笔，除了赵德胜下令灭口王海的那段，后面还有一小段被技术手段恢复的、极其模糊的对话残留。里面提到了一个代号‘老板’的人，似乎在指示赵德胜‘处理干净’某个与海外资金有关的‘尾巴’。时间点，就在王海出事前一周。”
张明的后背渗出了冷汗。代号“老板”？指示赵德胜灭口？这完全符合陈队关于“白手套”的推测！王海的死，不仅仅是因为他威胁赵德胜，更可能是因为他无意中触碰到了那个更深层、更恐怖的“老板”的利益！
“专案组内部现在高度紧张。”陈队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这个发现已经超出了最初的授权范围。调查每深入一步，都可能触碰巨大的阻力。有人建议就此打住，将案件限定在赵德胜层面，尽快结案。”
“那怎么行！”张明脱口而出，声音稍微大了一点，引来不远处一个读者的侧目。他连忙低下头，压低声音，“如果上面还有更大的保护伞，不挖出来，赵德胜的案子等于白查！王海也白死了！”
“我明白。”陈队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但你要清楚，继续查下去，风险有多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反腐，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对方的力量超乎想象。我们专案组内部，也未必是铁板一块。”
张明沉默了。他当然知道风险。连专案组内部都可能被渗透，对方一旦察觉调查指向了他们，必然会动用一切手段反扑，毁灭证据，甚至……灭口。
“叫你出来，一是通报这个情况，二是……”陈队看着张明，语气郑重，“征求你的意见。你是关键证人，也是证据的提供者。从某种程度上说，你已经被卷入了风暴核心。是见好就收，保全自身，还是……继续走下去，哪怕前面是万丈深渊？”
这是一个沉重得让人窒息的选择。见好就收，凭借现有的功劳，他可以安然脱身，甚至获得荣誉和地位。继续走下去，则可能粉身碎骨，甚至连累身边的人。
张明抬起头，目光穿过阅览室高大的玻璃窗，望向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他想起王海日记里那句绝望的呼喊：“赵德胜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如果赵德胜只是豺狼，那背后的“老板”又是什么？是更庞大、更凶残的巨兽吗？放过它，会有多少个“王海”和“李桂琴”继续在黑暗中哭泣？
他想起自己选择记者这个职业的初衷，不就是为了揭开黑暗，让光照进来吗？如果因为恐惧而退缩，那他和那些麻木的看客又有什么区别？
“查下去。”张明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必须查下去。王海不能白死，真相不能打折。”
陈队深深地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敬佩，也有一丝担忧。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专案组里，还有坚持原则的同志。我们会想办法，绕过可能的障碍，继续秘密调查。但你一定要加倍小心。从现在起，你的危险不仅来自赵德胜的残余势力，更可能来自……我们意想不到的方向。”
“我明白。”张明点点头。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另外，”陈队补充道，“关于你报道引起的舆论，高层意见不一。有肯定的声音，也有批评‘过度渲染’、‘影响稳定’的论调。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会面临一些……来自官方层面的压力。”
张明苦笑一下。这在他意料之中。他那篇报道，就像一把双刃剑，既撕开了口子，也刺痛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经。
两人又低声交流了一些细节和后续联络的暗号，然后先后离开了图书馆。
走在回家的路上，张明感觉脚下的每一步都格外沉重。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他的肩头。他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一条布满暗礁的深水区，表面平静，水下却危机四伏。陈队透露的信息，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他心上。案件的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
他不再是单纯的记者，也不仅仅是证人，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成了撬动某个巨大利益板块的一根杠杆。而杠杆的另一端，是深不见底的权力深渊。
回到出租屋，林雨正在厨房做饭。闻到饭菜的香味，张明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他没有立刻告诉林雨陈队说的全部内容，他不想让她担心。只是说案情有了一些新进展，比较复杂。
林雨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是盛了满满一碗饭递给他：“先吃饭。天塌下来，也得填饱肚子。”
看着林雨平静而坚定的侧脸，张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个充满不确定和危险的世界里，至少还有一个人，能给他一份踏实和温暖。
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晚上十点多，张明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他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是张明记者吗？”一个温和而官腔十足的声音传来，“我是省委宣传部办公室的小王啊。领导看了你的报道，非常重视，认为你展现了新闻工作者的责任和担当。领导明天上午想请你过来座谈一下，听听你对当前舆论引导工作的一些看法，不知道你方便吗？”
省委宣传部？领导座谈？张明的心猛地一沉。这突如其来的“重视”和“邀请”，背后究竟意味着什么？是肯定，是警告，还是……一场鸿门宴？
深水区的暗礁，已经开始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