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初露锋芒
靖国公府的马车在清晨的薄雾中驶离府邸，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辘辘的声响。车内，气氛诡异得近乎凝滞。
沈玉娇穿着一身精心挑选的绯色云锦宫装，珠翠环绕，妆容精致，本是明艳动人，此刻却脸色铁青，一双美目死死地盯着坐在她对面的沈清辞，几乎要喷出火来。
沈清辞穿着一身柳氏“赏”下的、料子普通、款式陈旧的水蓝色襦裙，浑身上下无一件首饰，素净得近乎寒酸。然而，这一切的简陋，都无法掩盖她那张脸带来的冲击力——左脸光洁如玉，肌肤细腻，与右脸完美无瑕地融为一体，呈现出一种清冷剔透、动人心魄的美丽。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眼帘微垂，便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气度，将对面盛装打扮的沈玉娇衬得如同一个庸俗的暴发户。
今早出发前，当沈清辞摘下一直以来用来遮挡左脸的布巾，以真容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整个锦绣堂外瞬间鸦雀无声。柳氏手中的茶盏当场摔落在地，粉碎开来。沈玉娇更是如同见了鬼一般，尖叫着连连后退，指着沈清辞“你……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那盒“雪肌丸”竟有如此神效？！不，绝不可能！柳氏心中惊骇欲绝，她比谁都清楚那药膏里掺了什么！那应该是让沈清辞的脸暂时看起来好些，甚至留下更隐晦隐患的东西，绝不可能让她彻底恢复，还变得……变得如此耀眼！
可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在最初的震惊和慌乱之后，柳氏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和杀意，用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命令出发。她不能让沈清辞临阵脱逃，更不能在府门口闹出笑话。一切，等到了宫中再见机行事！她绝不相信，一个空有皮囊的废物，能在那种场合翻出天去！
马车在压抑的沉默中驶入皇城。穿过重重宫门，最终在举办赏梅宴的沁芳园外停下。
尚未下车，便能听到园内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丝竹之声和笑语喧哗。各家千金贵女，王孙公子，已然齐聚。
沈玉娇深吸一口气，努力调整面部表情，重新挂上得体娇美的笑容，在丫鬟的搀扶下，率先下了马车。她必须稳住，不能让沈清辞这个变故扰乱了心神，今日，她才是主角！
沈清辞紧随其后，步履从容。当她走下马车，踏入沁芳园的那一刻，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周遭的空气都安静了一瞬。
时值寒冬，园中红梅怒放，皑皑白雪映衬着如火如荼的花海，本是极美的景致。然而，当那道水蓝色的、素净至极的身影出现在梅林小径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过去。
她未施粉黛，容颜却清丽绝伦，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之气。左脸光洁无瑕，右脸轮廓优美，一双眸子沉静如水，却又仿佛蕴藏着万千星辰，深邃而明亮。她行走在梅林之间，步履从容，气质清冷孤高，竟比那傲雪寒梅更添几分遗世独立的风姿。
“那是……哪家的小姐？怎从未见过？”
“看她衣着……似是靖国公府的车驾？”
“靖国公府？不是只有一位二小姐沈玉娇素有才名吗？这位是……”
“难道是……那位一直抱病、从未露过面的嫡女？”
“什么？！就是那个传说中……脸上有恶疾的嫡女？这……这怎么可能？！”
“嘶……若这算是恶疾，那世间还有美人吗？”
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惊愕、好奇、探究、嫉妒……各种目光如同实质，聚焦在沈清辞身上。
沈玉娇听着周围的议论，感受着那些原本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被迅速夺走，脸上的笑容几乎维持不住，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她恨！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撕烂沈清辞那张突然变得勾魂摄魄的脸！
柳氏跟在后面，脸色亦是阴沉得可怕。她感受到周围那些贵妇们投来的、带着询问和意味深长的目光，如坐针毡。沈清辞这个变数，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沈清辞对周遭的一切恍若未闻。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园中景致，掠过那些或惊艳或审视的面孔，心中一片冷然。这些喧嚣与目光，于她而言，不过是背景板罢了。
她被引至女眷所在的暖阁区域。阁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各家千金三五成群，言笑晏晏。当沈清辞走进来时，原本热闹的暖阁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
震惊、愕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那些精心修饰过的脸上闪过。
沈玉娇强笑着上前，试图将沈清辞引到角落，不让她过多吸引注意：“姐姐，这边坐……”
然而，已经有人按捺不住好奇，主动走了过来。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李婉儿，素来与沈玉娇有些交情，实则暗中较劲。
“玉娇妹妹，这位是……”李婉儿目光灼灼地盯着沈清辞，语气带着探究。
沈玉娇脸色一僵，只得介绍道：“这是家姐，清辞。”她刻意省略了排序，含糊其辞。
“原来是沈大小姐。”李婉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笑容变得有些微妙，“久闻大小姐……深居简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周围几位小姐也掩唇轻笑，目光在沈清辞脸上逡巡，显然都听说过那些“不祥”、“丑陋”的传闻，此刻见到真人，反差之大，让她们既惊讶又有些看笑话的心态。
沈清辞抬眸，目光平静地迎上李婉儿带着些许挑衅的视线，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淡的、却瞬间令周围红梅都失色的浅笑：“李小姐过奖。清辞陋质，不敢当‘名不虚传’四字。”
她的声音清越如玉珠落盘，态度不卑不亢，那份从容的气度，瞬间将李婉儿那点小心思衬得有些小家子气。
李婉儿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就在这时，暖阁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通传声：“德妃娘娘到——！”
众人连忙收敛心神，整理衣饰，垂首恭迎。
一阵环佩叮当的香风袭来，身着雍容华贵宫装、头戴九尾凤钗的德妃，在宫人的簇拥下，缓步走入暖阁。她保养得宜，容貌美艳，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目光含笑扫过在场众人，却在掠过沈清辞时，微微停顿了一瞬，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和……探究。
“都平身吧。”德妃声音温和，抬手示意，“今日赏梅宴，大家不必拘礼，尽兴才好。”
众人谢恩起身。
德妃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落在柳氏和沈家姐妹身上，笑道：“靖国公夫人，这便是府上的两位千金吧？果然都是玲珑剔透的人儿。”她这话说得圆滑，目光却在沈清辞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柳氏心中叫苦，面上却只能堆起笑容：“娘娘谬赞了，小女顽劣，当不得娘娘如此夸奖。”她刻意将沈玉娇稍稍往前推了推，“尤其是娇儿，一直仰慕娘娘风华，今日能得见天颜，不知有多欢喜。”
沈玉娇连忙上前，依礼叩拜，言辞恭谨，姿态柔美，试图将德妃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德妃含笑受了礼，夸赞了沈玉娇几句，目光却再次转向静立一旁的沈清辞：“这位便是府上的嫡小姐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来了！
暖阁内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目光再次聚焦于沈清辞身上。柳氏和沈玉娇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
沈清辞依言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地迎上德妃打量的视线。
四目相对。
德妃看着那张清丽绝伦、左脸光洁无瑕的脸庞，眼中讶色更浓，但很快便化为温和的笑意：“好个标致的人儿！本宫早听闻靖国公嫡女风姿不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只是……”她话锋微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本宫似乎听闻，小姐脸上似有旧疾？如今看来，竟是痊愈了？不知是哪位神医妙手回春？”
这话问得极其刁钻！直接点出了沈清辞容貌变化的蹊跷之处！
柳氏脸色瞬间煞白。沈玉娇也紧张地攥紧了帕子。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她微微屈膝，声音清晰而平稳：“回娘娘的话，臣女脸上并非旧疾，乃是幼时不慎沾染无名毒物所致，多年来寻医问药皆无效验。许是近日得母亲关怀，赐下宫中秘药‘雪肌丸’滋养，又蒙上天垂怜，竟侥幸得以消退，实乃意外之喜，不敢居功。”
她将功劳巧妙地推给了柳氏“赐下”的“雪肌丸”和“上天垂怜”，既解释了容貌变化，又将柳氏架了起来——若德妃追问“雪肌丸”来历，柳氏如何解释？若德妃认为这是“上天垂怜”，那谁还敢说沈清辞是“不祥之人”？
柳氏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冷汗涔涔，却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德妃眼中精光一闪，深深看了沈清辞一眼，笑道：“原来如此。看来是靖国公夫人慈母心肠，感动上苍了。既是天意，自是再好不过。”她不再追问，转而与其他命妇小姐说话，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位看似无害的嫡女，仅凭三言两语，就在德妃娘娘面前，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场潜在的危机，甚至反将了柳氏一军！
暖阁内的气氛，变得愈发微妙起来。
沈清辞垂眸静立，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更加复杂难辨的目光。
她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真正的风波，还在后面。
而此刻，在沁芳园另一侧，临水而建的一座精致暖亭内，一个身着玄色蟠龙常服、面容俊美无俦、气质冷冽尊贵的男子，正凭栏远眺。他的目光，穿过疏影横斜的梅枝，精准地落在了暖阁方向，那个身着水蓝色衣裙、气质清冷的少女身上。
他身后，一名侍卫低声禀报：“殿下，查到了，昨夜王太医府邸失窃的，除了一些珍贵药材，还有几卷关于……南疆蛊毒秘术的残篇。”
男子——夜宸，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冰寒的厉芒。
“蛊毒……”他轻声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依旧锁定在那道蓝色的身影上，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令人胆战心惊的弧度。
“看来，这场赏梅宴，比本王预想的，要有趣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