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银针与迷雾
李逍遥那句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偏厅里炸响。
“……和推我下水的人……好像……”
陈笑宝浑身一震，猛地从椅子上站起，目光如电，死死盯住那自称苏衍的老者。多年来，逍遥痴傻的根源，那场看似意外的落水，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一片驱不散的迷雾！他曾动用各种关系暗中查访，却始终一无所获，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刻意掩盖着真相。
而此刻，逍遥这句源于本能直觉的呓语，竟将这神秘的苏郎中，与那桩悬案直接联系了起来！
偏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窗外忘红尘前楼的丝竹笑语隐约传来，更衬得此间死寂。孙老三站在门口，脸色发白，手足无措。
苏衍脸上的温和笑容僵住，那抹惊愕与阴沉在他眼底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迅速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医者模样，捋了捋花白的胡须，摇头叹道：“这位小哥……怕是认错人了。老朽云游四方，悬壶济世，今日初到宝地，岂会与小哥的旧事有所牵连？想必是小儿心智未开，记忆混淆所致。”
他言辞恳切，神情自然，若非陈笑宝一直紧盯着他，几乎要被他这番表演骗过去。那瞬间的异常，绝非错觉！
陈笑宝心念电转，脸上却迅速收敛了惊容，重新坐下，甚至还勉强挤出一丝带着歉意的笑容：“苏先生勿怪，我这兄弟自那场意外后，心智便停留在了幼时，时常会说些不着边际的胡话，冲撞了先生，还望海涵。”
他不能打草惊蛇。这苏衍来得蹊跷，逍遥的反应更是诡异。在摸清对方底细和真实目的之前，必须虚与委蛇。
“无妨，无妨。”苏衍摆摆手，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既是病症所致，老朽岂会怪罪。倒是更坚定了老朽为他诊治一番的决心。医者父母心，若能令这位小哥病情有所起色，也是功德一件。”
陈笑宝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感激：“先生真有办法？不瞒先生，我这兄弟的病，访遍名医皆束手无策，若先生能妙手回春，陈某必有重谢！”
“老朽尽力而为。”苏衍谦逊了一句，目光转向依旧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的李逍遥，温声道，“小哥，可否让老朽为你诊一诊脉？”
李逍遥没有反应，只是继续盯着苏衍，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眸子里，似乎有极淡的迷雾在流动，他喃喃重复：“味道……一样的……”
陈笑宝心中警铃大作，连忙上前，轻轻揽住逍遥的肩膀，柔声道：“逍遥，这位老先生是来给你看病的，是好意。来，伸手让老先生看看。”
或许是陈笑宝的安抚起了作用，李逍遥迟疑了一下，终于慢慢伸出了手腕。
苏衍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李逍遥的腕脉上，闭目凝神，一副专心诊脉的样子。他的手指干燥而稳定，看不出丝毫异常。
陈笑宝紧紧盯着他的每一个细微动作和表情，不敢有丝毫放松。孙老三也屏住了呼吸。
时间一点点过去，偏厅里静得能听到灯花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苏衍缓缓睁开眼，眉头微蹙，沉吟道：“小哥脉象沉涩，似有淤堵，魂府不明，灵台蒙尘……确是非常棘手。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又似……被某种外力所侵扰。”
他说的这些，与之前那些名医的诊断大同小异，并无什么新奇之处。
“那……可有医治之法？”陈笑宝配合着露出急切之色。
苏衍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布包，展开，里面是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银针。“老朽或可尝试以‘金针渡穴’之法，刺激其经络，疏通淤堵，或能唤醒一丝灵明。只是此法需慎之又慎，稍有差池，恐适得其反。”
他看着陈笑宝，眼神诚恳：“陈少东家若信得过老朽，老朽愿尽力一试。”
看着那寒光闪闪的银针，陈笑宝的心猛地揪紧了。让这个来历不明、极有可能与逍遥落水有关的人，用针扎入逍遥的身体？他如何能放心！
就在他心中急速思索着如何婉拒之时，一个慵懒而带着几分讥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哟，这是哪来的高人，要在我们忘红尘施展‘金针渡穴’的绝技啊？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这个丫鬟头子打声招呼？”
明月心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苏衍。她不知何时到的，显然已经将厅内情形尽收眼底。
苏衍看到明月心，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随即起身，拱手道：“这位姑娘是？”
“我是谁不重要。”明月心款款走进来，目光扫过苏衍摊开的银针，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重要的是，我这傻弟弟身子金贵，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随便下针的。尤其是……”她走到苏衍面前，微微俯身，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低，带着一丝冰冷的威胁，“……尤其是那些身上带着不干净‘味道’的人。”
苏衍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一下，但依旧强自镇定：“姑娘此言何意？老朽一片医者仁心……”
“仁心？”明月心嗤笑一声，伸出纤纤玉指，捏起一根最长的银针，在灯下仔细端详着，语气轻飘飘的，“我怎么觉得，你这针尖上，好像淬了点别的什么东西？味道……有点甜腻，像是‘百日眠’混合了‘失魂散’？苏先生，您这到底是治病啊，还是想让人永睡不醒，或者彻底变成白痴啊？”
她每说出一个药名，苏衍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已是面无人色，额角冷汗涔涔而下！他自以为隐秘的手段，竟被这女子一眼看穿！
“你……你血口喷人！”苏衍猛地后退一步，指着明月心，手指颤抖，“你……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能要你命的人。”明月心语气转冷，手腕一抖，那根银针化作一道寒光，擦着苏衍的耳畔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他身后的柱子，针尾兀自颤动不已。
“滚。”明月心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字。
苏衍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维持什么医者风范，连药箱都来不及拿，连滚爬爬地冲出偏厅，仓皇逃离了忘红尘，那狼狈的模样，与来时那份仙风道骨判若云泥。
陈笑宝看着这一幕，心中震撼无以复加。他快步走到柱子前，拔出那根银针，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果然有一股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息！若非明月心点破，他根本察觉不到！
“他……他真是来害逍遥的？！”陈笑宝又惊又怒，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若是方才他一时大意，让那苏衍下了针，后果不堪设想！
“不然呢？”明月心走到李逍遥身边，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逍遥乖，没事了，坏人被姐姐打跑了。”
李逍遥仰起脸，看着明月心，忽然咧开嘴，露出一个纯真无邪的笑容：“姐姐……厉害……”
明月心也笑了，随即转头对陈笑宝道：“这老家伙，易容术不错，差点连我都骗过去了。不过，他身上那股子常年接触某些阴损药物和……尸气的味道，瞒不过我的鼻子。”
“尸气？”陈笑宝瞳孔一缩。
“嗯。”明月心点点头，神色凝重了些，“而且，他绝不是普通的江湖郎中。那‘金针渡穴’的手法，看似正统，实则暗藏杀机，是西南苗疆一带某些邪派喜欢用的路数。他来找逍遥，绝不是偶然。”
她走到苏衍遗落的药箱旁，用脚尖踢了踢，里面除了些寻常药材和银针，并无其他特别之物。
“他背后的人，终于坐不住了。”明月心看向陈笑宝，眼神锐利，“因为我们在查百花楼的旧账？还是因为‘云梦阁’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或者……单纯就是为了灭逍遥的口？”
陈笑宝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原以为解决了“锦绣阁”的麻烦，便能安心发展，没想到，一个更诡异、更危险的漩涡，已经悄然将他和逍遥卷入其中。
逍遥的身世，那场落水，百花楼的旧账，神秘的苏衍，西南邪派……这一切，似乎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我们……该怎么办？”陈笑宝发现，在这等诡谲的迷雾面前，他的《红尘经》似乎也有些不够用了。
明月心走到窗边，看着苏衍消失的方向，嘴角却勾起一抹兴奋的、如同发现猎物的弧度：
“怎么办？”
“自然是……”
“把水搅得更浑，把藏在深处的王八，都揪出来！”
夜色渐浓，扬州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将这座繁华与危机并存的城池，映照得愈发迷离。
而忘红尘偏厅柱子上，那根深深嵌入的银针，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而诡异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