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一块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绒布,将澄瑞堂严密地包裹起来。万籁俱寂,只有巡夜侍卫极轻的脚步声偶尔划过庭院,旋即又被更深沉的寂静吞没。
云芷睡得很不安稳。
日间地下祭坛那邪异的气息,通过契约反馈而来的能量冲击,以及萧绝虎口崩裂时那瞬间的锐痛,都如同梦魇的碎片,在她潜意识深处翻腾。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幽暗的地下石室,站在坍塌的祭坛前,看着那暗红色的符号在眼前扭曲、放大,变成一个旋转的、吞噬一切的黑洞。黑洞深处,是一双冰冷、漠然,仿佛高踞云端俯瞰众生的眼睛。
就在那双眼睛即将彻底凝视她的瞬间——
“嗡!”
一种并非来自听觉,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层面的尖锐鸣响,勐地将她从噩梦中狠狠拽出!
云芷倏然睁开双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冷汗瞬间浸湿了寝衣,黏腻地贴在背上。不是梦!那种感觉还在!
一股阴冷、滑腻、带着明确探查意味的精神力量,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正悄无声息地试图渗透澄瑞堂外围的守卫,向着内院,向着她所在的卧室,蜿蜒而来!
这股精神力极其隐蔽,若非她身为画皮师,灵觉远超常人,加之“生死相随契”对灵魂波动的极端敏感,恐怕根本无法察觉。它不带杀意,只有一种纯粹的、令人嵴背发寒的窥探欲,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连同灵魂最深处的秘密都剖析干净。
几乎在她惊醒的同一刹那,睡在外间榻上的萧绝,也猛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半分迟疑,没有片刻迷茫。通过灵魂紧密相连的契约,云芷那瞬间爆发的惊悸与寒意,如同最急促的警钟,在他脑海深处轰然炸响。他甚至不需要云芷开口,就已经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正试图侵入的、令人极端不适的阴冷精神力!
“找死!”
萧绝眼中寒光爆射,如同被惊扰的猛虎。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却已如一张拉满的强弓,从榻上弹射而起,玄色寝衣在黑暗中带起一道凌厉的风声。他甚至来不及穿上外袍,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云芷的卧室门口,单手按在门扉上,内力蓄势待发。
而卧室内的云芷,在那股精神力触碰到窗户纸,试图向内渗透的瞬间,已经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她来不及点燃灯火,也来不及呼唤侍女。求生的本能与画皮师血脉深处守护自身的意志,让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了右手食指。指尖并未沾染任何墨汁,却仿佛凝聚了她全部的专注与魂力,在身前虚空中急速划动!
没有光芒闪耀,没有能量爆鸣。但在云芷和萧绝的感知中,一幅以纯粹精神力量勾勒出的、复杂而玄奥的透明“画卷”,正以她的指尖为笔,以虚空为纸,迅速成型!线条流转,蕴含着“画皮师札记”中记载的某种古老屏蔽与守护的意蕴,更融入了她此刻坚定不移的抗拒意志。
与此同时,萧绝也动了。他并未鲁莽地冲出去搜寻来源——对方既然采用这种隐蔽的精神窥探,本体必然藏在极远处,盲目搜索只是徒劳。他选择相信云芷,相信他们之间的契约。
他闭上双眼,将自身磅礴的内力不再外放,而是如同百川归海,尽数收敛,然后通过掌心那灼热的契约烙印,毫无保留地、汹涌地灌注到门内云芷的体内!
这不是粗暴的力量叠加,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基于灵魂信任的“赋能”。他的内力至阳至刚,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然正气与杀伐决断,此刻却温顺地成为云芷魂力的后盾,让她那幅虚空绘制的“精神屏障”变得更加凝实、厚重,边缘处甚至隐隐泛起一层唯有他们二人能感知到的、澹金色的坚韧光晕。
那股阴冷的精神力,如同毒蛇的信子,终于触碰到了这层刚刚成型的、融合了画皮师秘法与亲王内力的“契约屏障”。
“嗤——”
一声微不可闻,却让云芷和萧绝灵魂同时一颤的诡异声响,在感知层面响起。
那阴冷精神力仿佛触碰到了烧红的烙铁,勐地一缩!窥探的“视线”变得混乱、扭曲,带着一丝明显的惊愕与……被灼伤的痛楚?它似乎不甘心,再次凝聚,如同冰冷的锥子,试图钻破这层突如其来的阻碍。
卧室内,云芷脸色更白,指尖在虚空中微微颤抖,维持这面无形屏障对她消耗极大,尤其是还需要抵御对方如此针对性的冲击。外间,萧绝眉头紧锁,按在门上的掌心内力奔涌更急,通过契约传递过去的力量更加汹涌澎湃,如同决堤的江河。
屏障在金与灰两种无形力量的角力下,微微荡漾,却始终坚韧不破。那阴冷的精神力几次三番冲击未果,反而自身像是被那澹金色的光芒灼伤,变得有些涣散。
僵持了约莫十息。
终于,那股阴冷精神力如同潮水般退去,带着一丝未能得逞的愠怒,以及一丝更深的、被窥破行藏的忌惮,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再也感知不到分毫。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卧室内外,陷入一片死寂。
云芷脱力般向后跌坐在床沿,大口喘着气,额发已被冷汗完全浸湿,指尖仍在不受控制地轻颤。方才那短暂的交锋,看似无形,却比真刀真枪的打斗更耗心神。
“吱呀——”
房门被轻轻推开。
萧绝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露的微凉。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快步走到床边,蹲下身,握住她冰凉而微颤的手。通过契约,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灵魂层面的疲惫与方才抵御时承受的压力。
“怎么样?”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迅速扫过她全身,确认没有受到实质伤害。
云芷摇了摇头,借着他的力量稳住呼吸,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只是消耗有些大。那股力量……很阴邪,目的性很强,就是冲着我来的,或者说,是冲着我‘画皮师’的身份来的。”
萧绝眼神幽暗,如同不见底的寒潭。“是他。”两个字,带着肯定的杀意。
除了那位刚刚被他们触及了地下祭坛的国师玄玑真人,还有谁会在这个深夜,用这种方式来窥探?这既是警告,也是一种试探——试探云芷的深浅,试探他们是否真的有能力察觉并抵御这种层面的精神入侵。
“他急了。”云芷缓过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冷光,“祭坛被我们发现并摧毁,他失去了一个重要的窃运节点,又暴露了‘幽冥墨玉’这条线索。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想摸清我们的底细,想知道我们到底了解多少,又能做到哪一步。”
萧绝将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中,试图驱散她的寒意。“他也暴露了他自己的不安。这种藏头露尾的窥探,说明他并非无所顾忌,他也有忌惮的东西。”比如,云芷这看似柔弱,却总能出乎他意料的能力;比如,他们之间这玄之又玄、能共同抗敌的“生死相随契”。
今夜,他们成功抵挡了一次无形的攻击,也向暗处的对手,亮出了第一道锋利的獠牙。
“看来,这澄瑞堂,需要布置得更‘牢固’一些了。”萧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但眼底的锋芒却丝毫未减。仅仅依靠侍卫巡逻,已经不足以防范这种超乎常理的敌人。
云芷点了点头,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心中的寒意渐渐被驱散。“我的‘笔’,或许可以派上更多用场。”她看向桌上安静的画笔与颜料,一个关于如何将画皮师之力与王府防卫结合起来的念头,开始在她心中萌芽。
夜色依旧深沉,但澄瑞堂内的两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与国师之间的斗争,已经从暗处的线索追踪与证据搜集,上升到了包括精神层面在内的、更加直接和凶险的对抗。
而这场对抗,才刚刚开始。
(第18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