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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藏书阁顶楼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忘。凤九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将自己深埋在书架与墙壁形成的狭窄缝隙阴影之中,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石雕,连那游丝般的呼吸都彻底屏住。全副心神都凝聚在听觉上,如同最敏锐的猎豹,捕捉着外面那越来越近的、属于凤长渊的沉稳脚步声。

“咚…咚…咚…”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踏在积尘的木板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紧绷的心弦上,带着千钧重压,让她的心脏几乎要挣脱胸腔的束缚,狂跳得厉害。在这极致的寂静与黑暗中,她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灰尘在空气中缓慢沉降的轨迹,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耳膜中奔流冲刷的轰鸣,甚至能感觉到冰冷墙壁透过薄薄夜行衣传来的、刺入骨髓的寒意。她像一只受惊的幼兽,只能依靠这有限的听觉和那源自重生后愈发敏锐的直觉,来感知外界的危险。

凤长渊的脚步声,在她藏身的这排书架前,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那一瞬间,凤九歌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四肢百骸一片冰凉。她甚至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养父此刻就站在仅仅几步开外,那双深邃难测、饱经官场沉浮锤炼的眼眸,正如同最精准的鹰隼般,带着审视与探究,缓缓扫视着这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发现了她匆忙间未能完全抚平的灰尘痕迹?还是察觉到了空气中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极其微弱的火折子燃烧后的特殊气息?亦或是……他敏锐地感知到了此处残留的、属于她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烧红的烙铁上煎熬,漫长而痛苦。她紧紧咬住下唇,依靠那细微却尖锐的痛楚来维持极致的清醒与镇定,不敢有丝毫动弹,连眼皮都不敢轻易眨动,生怕那最微小的动作都会引来灭顶之灾。

(系统,监测目标凤长渊的实时情绪波动和注意力焦点!)她在脑海中疾呼,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可供判断的线索。

【指令收到。目标:凤长渊。情绪分析:高度戒备(85%),深层探究(90%),疑虑(70%),……一丝极难捕捉的复杂情绪,疑似…追忆?分析度不足,无法定性。注意力焦点:分散性扫描,目前无明显特定聚焦点,但持续徘徊在宿主藏身区域附近。】

系统的反馈让她心沉谷底。养父并非无的放矢,他确实对此地存有疑虑,那丝“追忆”更是耐人寻味。他是在追忆什么?与母亲有关?与这暗格有关?

然而,预想中最坏的情况并未发生。凤长渊并未如她恐惧的那般,直接走向她藏身的缝隙,或者伸手探查那幅刚刚被动过的山水画。他的脚步声只是在此处略作停留,随即,响起的是极其轻微的、仿佛带着某种韵律的、指尖拂过古老书册皮质封面的摩挲声。他似乎……真的只是在随意地浏览着这排书架上的典籍,那姿态,像一个真正的访书客。

“首辅大人对此处的玄学典籍也感兴趣?”谢云舟那带着几分仿佛永远睡不醒的慵懒笑意的声音,从稍远处的西南角传来,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松自然,甚至带着点闲聊的随意,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兴起的一问。

凤长渊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如同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寒潭:“人老了,有时反倒会信些年轻时嗤之以鼻的东西。星象命理,玄奥莫测,偶尔观之,亦可警醒自身,知晓人力有时穷,天命不可违。”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淡漠,微微顿了顿,指尖似乎停留在了某一本特别厚重的书册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如同叩问般的叩击声,“倒是谢少主,寻那《灵枢·九针》,可有所获?”

“唉,”谢云舟的声音立刻染上了恰到好处的惋惜与无奈,演技逼真得无懈可击,“怕是家师消息有误,或是年代实在久远,早已遗失了也未可知。这西南角医书虽多,堆积如山,却多是些常见典籍,翻检半晌,并未见到那传说中的孤本踪影。看来,是在下与那医书缘分浅薄,白白劳动首辅大人深夜陪同,实在是过意不去。”

“无妨。”凤长渊淡淡道,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既是药王前辈亲口所托,老夫自当尽力,不敢怠慢。既然此处遍寻不着,或许那孤本流落他处,机缘未到。少主可再于京中其他藏书之家或故纸堆中探访一二,或有所得。”

两人的对话,表面上正常而客套,滴水不漏,仿佛真的只是一场无功而返的寻常寻书之旅。但凤九歌紧绷的神经并未因此而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她蜷缩在阴影里,心脏依旧高悬。她深知,若仅仅是为了寻找一本可能存在的医书孤本,何须劳动当朝首辅与药王谷少主在这更深露重之时密会于此等家族禁地?凤长渊方才走向这片区域的刻意停顿,以及那看似随意实则带着某种目的的浏览,绝非无意之举!这平静的水面之下,必然潜藏着汹涌的暗流。

就在这时,凤长渊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谢云舟所在的西南角方向,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两人的距离在拉近,空间变得更加逼仄。而接下来的对话,声音陡然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断断续续,若有若无,若非凤九歌将全部心神都灌注在双耳之上,几乎难以从这死寂与尘埃浮动的声音背景中剥离出来。

“……那……玉佩……”这是凤长渊的声音,模糊不清,仿佛被风吹散,但其中“玉佩”二字,却如同两道惊雷,带着无与伦比的穿透力,瞬间狠狠击中了凤九歌的耳膜!

她的心猛地一提,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紧接着,是谢云舟更低沉的回应,声音压得更低,似乎刻意模糊了音节,但她还是艰难地捕捉到了“……确认……”、“谷主之托……”等零星词语,如同在迷雾中看到的几盏孤灯,虽不明亮,却指明了方向。

凤九歌心中剧震,如同翻江倒海!果然!他们深夜来此,根本不是为了那子虚乌有的《灵枢·九针》!他们的目标如此明确,直指她贴身佩戴、关乎生母秘密的那枚羊脂白玉佩!药王谷主!他到底想通过谢云舟确认什么?确认玉佩的真伪?确认她的身份?还是确认……别的什么东西?

她极力伸长了耳朵,身体因为紧张和保持一个姿势过久而微微颤抖,恨不得能生出顺风耳,再靠近几分,将那低语听得真切。但那两人的声音实在太低,如同蚊蚋嗡鸣,混杂在尘埃缓慢飘落、窗外夜风偶尔拂过窗棂的呜咽、以及她自己那如擂鼓般无法抑制的心跳声中,显得如此微弱,难以分辨清晰。

【宿主,检测到关键信息捕捉需求。是否启用微量能量,临时强化听觉感知系统?可显着提高对低分贝声音的捕捉能力及解析清晰度,预估持续时间约十息。代价:将轻微加速局部身体组织的琉璃化进程,能量灌注及消退时可能伴随短暂眩晕及失衡感。请权衡。】小镜那特有的、冰冷而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音质声音,在脑海中适时响起,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给出提示。

(琉璃化……)凤九歌的心猛地一缩。耳后那刚刚平息下去的异样感仿佛再次苏醒。但此刻,获取这至关重要的信息,远比那潜在的、未知的代价要重要得多!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丝揭开谜团的机会!【启用!立刻!】

【指令确认。能量引导中……开始对宿主听觉神经及关联感知区域进行超频强化……能量灌注完毕,听觉敏感度提升至百分之一百五十……】

一股微弱的、带着奇异温热感的能量流,仿佛拥有生命般,瞬间涌入她的双耳,甚至蔓延至相关的神经脉络。紧接着,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调高了音量!灰尘簌簌落地的细响变得清晰可闻,远处木质楼梯因夜深温度变化而产生的、极其轻微的“嘎吱”声如同在耳边响起,甚至她自己那被压抑到极致、如同游丝般的呼吸和那疯狂擂动的心跳,都变得如同战鼓般轰鸣。而更重要的是,凤长渊与谢云舟那原本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低语,此刻也如同被拭去了厚重水雾的镜面,陡然变得清晰、连贯起来!

她听到凤长渊用一种极其复杂、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疲惫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愧疚?的语气,低声叹息道,那声音仿佛承载了千钧重负:“……无论如何,护她周全,亦是……偿债。”

偿债?!凤九歌的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狠狠揪紧,骤然传来的刺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养父他……在说保护她?是为了偿还什么债?是对她那位神秘生母的亏欠?还是对凤家列祖列宗?亦或是……对那早已覆灭的前朝?这“债”从何而来?沉重几何?

随即,谢云舟的声音传来,依旧是那副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带着几分惯有慵懒的调子,但细听之下,却能分辨出那慵懒背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与承诺:“首辅放心,云舟自有分寸。谷主所托,关乎甚大,牵连甚广,绝不会贸然行事,亦不会……让她陷入不可控之险境。这一点,云舟可以担保。”

他的话音清晰地落下,凤九歌那十息的听觉强化时间也恰好结束。那股奇异的暖流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来得突然,去得也干脆。紧随而来的,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眩晕感,如同有人在她脑后轻轻敲击,让她眼前微微发黑,视野中出现细碎的金星,脚下虚浮,仿佛踩在棉花上,不得不更紧地用后背抵住冰冷粗糙的墙壁,才勉强支撑住有些发软的身体。同时,她敏锐地感觉到,自己左侧耳后那一小片肌肤,传来一种奇异的、仿佛被极薄的冰片覆盖后又迅速融化的轻微刺痛和短暂的麻木感,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肌肤似乎变得异常平滑脆弱的透明感。

(这就是琉璃化……)她心中凛然,一股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寒意从心底升起。这代价,真实不虚。

外面,凤长渊与谢云舟的对话似乎已经随着这关键信息的交换而结束。她听到凤长渊最后用那恢复了一贯沉稳的语调说了一句:“……如此,便有劳少主了。夜深露重,府中路径复杂,请。”

“首辅大人先请。”谢云舟从善如流。

两人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并肩朝着楼梯口的方向,不疾不徐,渐行渐远。随后,是清晰的下楼脚步声,一级一级,逐渐低沉,直至微不可闻。最后,是楼下那扇沉重木门被重新关上、以及黄铜大锁落下时发出的、沉闷而决绝的“咔嚓”声响。

一切,重新归于死寂。仿佛方才那短暂的交锋与秘密的传递,从未发生过。

直到确认那两道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感知范围之外,连最细微的回响都听不见,凤九歌又强迫自己屏息凝神,如同最耐心的猎人,在原地等待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确认阁楼内外再无任何属于人类的声息与动静后,她才如同虚脱般,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先从僵硬的手臂开始,一点点活动开几乎麻木的肢体,然后才从那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缝隙中,艰难地挪了出来。

长时间的极致紧绷和精神的高度集中,加上方才系统能力使用后带来的轻微后遗症,让她浑身肌肉酸软无力,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额角和后背早已被冰冷的冷汗浸湿,脚步虚浮踉跄,差点因腿软而直接跪倒在地。她不得不伸手扶住旁边冰冷的紫檀木书架边缘,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大口地、却又不得不极力压抑着声音地喘息着,贪婪地吞咽着这布满尘埃却自由的空气,努力平复着那如同脱缰野马般在胸腔内疯狂躁动的心脏。

然而,身体的不适远不及她脑海中掀起的惊涛骇浪。方才捕捉到的那些清晰无比的只言片语,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记忆里,反复回响,碰撞,试图拼凑出真相的轮廓。

“玉佩”、“确认”、“谷主之托”、“护她周全”、“偿债”、“自有分寸”、“不可控之险境”、“牵连甚广”……

这些零碎却关键的词语,在她脑中飞速旋转、组合,拼凑出一个模糊却足以令人心惊胆战的轮廓。谢云舟接近她,果然是带着药王谷谷主明确而具体的指令,目标就是她身上那枚可能与生母息息相关的、被系统判定为“高能量灵魂印记附着物”的玉佩!而凤长渊,她的养父,显然知晓内情,甚至可能与那位神秘的药王谷主之间存在某种不为人知的约定或……交易?他口中那“护她周全”听起来像是一种承诺,但这承诺的背后,是真心实意的庇护,还是……另一种更为隐蔽的、名为保护实为监视与控制的手段?那沉重的“偿债”二字,更是如同一个巨大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原本以为,重生归来,她最大的敌人是步步紧逼、心思歹毒的苏清婉,需要全力挽回的是凤家可能倾覆的命运,需要赎清的是自己前世的罪孽。可如今看来,她似乎从一开始,就置身于一个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庞大、更加复杂、牵扯更深的棋局之中。她的身世,那枚看似普通的玉佩,甚至她这个人本身的存在,都可能牵扯着某些不为人知的、关乎前朝旧事、天下大势的巨大秘密和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养父、神医谷……这些看似位于她身边、态度各异的存在,他们看似友善、中立或严厉的背后,究竟隐藏着怎样真实的目的和意图?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感与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粘稠的沼泽泥浆,从四面八方悄然涌来,缠绕上她的心脏,一点点拖向未知的深渊。

不能在此久留!此地绝非安全之所!谁也无法保证凤长渊或谢云舟是否会突然去而复返,或者是否从一开始,就有其他隐匿在更暗处的眼睛,在无声地监视着此地的一切。

她强撑着疲惫、眩晕而有些无力的身体,用力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残余的不适感。再次伸手入怀,确认那本至关重要的《璇玑录》和那卷星象图依旧安然无恙,紧贴着温热的肌肤,被她妥善藏于夜行衣最内侧。然后,她目光锐利如电,如同最细致的工匠,再次快速而谨慎地扫视了一遍周围的环境,尤其是她藏身的缝隙附近、那幅山水画以及暗格周围,确保没有留下任何属于她的发丝、脚印、或者物品磨损的痕迹。每一个细节都可能成为暴露的线索,她必须万分小心。

做完这一切,她才如同来时一般,将身体融入阴影,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侧耳倾听片刻,又谨慎地透过窗棂缝隙观察了一下外面依旧沉寂在夜幕中的庭院,确认月光下树影婆娑,并无任何可疑的人影或动静后,才如同真正的暗夜精灵,身形轻盈地翻出窗外,动作灵巧而无声,沿着来时的复杂路径,凭借着记忆和尚未完全消退的警觉,小心翼翼地返回自己那位于凤府偏僻角落的佛堂小院。

这一次的返回之路,比起潜入时,显得更加漫长而艰难。或许是心神消耗过大,如同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鏖战;或许是那系统能力使用后的短暂眩晕感尚未完全消退,影响了她的平衡与判断;又或许是心中装了太多沉重而纷乱的谜团,使得她的脚步不自觉地变得迟缓。每一次在亭台楼阁阴影间的快速穿梭,每一次心跳加速地避开那规律巡逻的家丁队伍,都耗费着她巨大的心力和所剩不多的体力。夜风似乎也变得格外寒冷,吹在她被冷汗浸湿的后背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当她终于有惊无险、如同穿越了重重险阻般回到自己那僻静得仿佛被世界遗忘的佛堂小院,反身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闩上房门,将后背紧紧抵住那冰冷而坚实的门板的那一刻,一直强行支撑、紧绷到极致的神经,才如同崩断的弓弦般,彻底松懈下来。一阵强烈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席卷全身,她双腿一软,几乎要顺着光滑的门板滑坐在地,连忙用手死死撑住一旁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稳住身形。

夜,依旧深沉如墨。佛堂内没有点燃灯烛,只有窗外天际那轮西斜残月渗入的、极其微弱的、惨淡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室内简单家具模糊而扭曲的轮廓,仿佛一个个沉默的鬼影。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檀香灰烬的气息。她摸索着,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那张熟悉的梳妆台前,就着那点可怜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看向那面打磨得并不甚清晰的铜镜。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写满了疲惫与憔悴的脸庞。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布满了未散的惊悸与后怕,如同受惊的小鹿,但在那瞳孔深处,却又燃烧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如同野火般倔强的光芒,里面交织着深深的困惑、难以排解的沉重以及一丝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不屈。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冰凉,轻轻抚向自己左侧耳后那片刚刚经历过异变的肌肤。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小片区域,此刻依旧残留着一种异于常人的、微凉而异常平滑的触感,仿佛那里的肌肤真的在短时间内被某种力量剥离了原有的纹理,变得如同上好的琉璃般光滑而脆弱,虽然那肉眼难辨的透明迹象正在随着能量的平复而缓慢消退,但那种奇异的、非人的触感,却像是一个冰冷的烙印,清晰地提醒着她方才为获取信息而动用了系统能力,所付出的真实而残酷的代价。

琉璃化……寿命消耗……

她凝视着镜中自己这张年轻却已然承载了太多秘密、太多沉重、太多不堪回首过往与未卜前途的面容,第一次对频繁依赖和使用这神秘的“因果镜”系统,产生了强烈而真切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忧虑与警惕。这系统,固然是她重生归来、向死而生,用于复仇与扭转命运的逆天利器,是其在这场死局中挣扎求存、探寻真相的最大依仗。但其所索取的代价,恐怕远不止它最初轻描淡写所提及的那些。每一次看似“微小”的动用,都像是在与一个隐藏在水面之下的魔鬼做交易,透支着她本就迷雾重重、未知长短的生命力。而这系统背后,那自称来自3088年时空管理局的AI“小镜”,其真正隐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它选中她,真的仅仅是因为所谓的“强烈悔意”和“修正历史错误”吗?她至今,仍一无所知,如同盲人行走于悬崖边缘。

她缓缓将《璇玑录》和那卷星象图从怀中取出,那本轻薄的手札和略显沉重的卷轴,此刻在她手中却仿佛重若千钧。她借着那微弱的月光,再次凝视着那本看似普通、纸质泛黄,却内藏乾坤、关乎母亲秘密的手札。母亲林婉,字璇玑……“璇玑”,北斗之星,掌天之运转。拥有这样表字的母亲,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真的只是一个柔弱无助、红颜薄命的前朝公主遗孤吗?这本人人探寻的《璇玑录》中,又究竟记载了何等惊世骇俗的秘密,竟引得隐世不出的药王谷主如此关注,甚至不惜派出座下少主前来“确认”?

她不敢再多看,强压下立刻研读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将这两样可能引来杀身之祸的物件,藏于梳妆台一个带有精巧机关夹层的暗格之中。这是她前世还是那个骄纵跋扈的凤家嫡女时,用来藏匿一些不愿为人所知的私密小物件或情诗的地方,相对安全,不易被寻常搜查发现。

做完这一切,窗外天际已经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如同鱼肚翻白般的灰白色,预示着漫长的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将至。但她却毫无睡意,身心俱疲,却又精神亢奋。她坐在冰冷的绣墩上,任由那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肌肤,脑海中如同有无数线头纠缠,疯狂地梳理着今晚这惊心动魄的数个时辰内发生的一切,试图从那纷乱复杂、真假难辨的线索中,理出一丝清晰的头绪,找到破局的关键。

养父凤长渊的态度暧昧不明,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远山。他看似严厉审视,充满怀疑,却又在无人知晓的暗处,对谢云舟表示要“护她周全”,动机是为了那沉重的“偿债”。这“债”究竟从何而来?与母亲有关?与前朝有关?谢云舟奉命而来,目标明确是玉佩,言语间却又承诺“不会让她陷入不可控之险境”,他和他背后那神秘莫测的药王谷,在这盘棋局中,究竟是潜在的盟友,还是需要警惕的敌人?苏清婉那恶毒的目光和层出不穷的阴谋仍在暗处如毒蛇般窥伺,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而她自己,这扑朔迷离的身世谜团,则如同滚下山坡的雪球,越滚越大,牵扯出的秘密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骇人。

她感觉自己仿佛突然跌入了一张早已编织好的、无形而巨大的网中,四周是浓得化不开的重重迷雾,脚下是看不见的万丈深渊,每一步踏出,都需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因为任何一次判断失误,都可能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

就在她心绪纷乱如麻,太阳穴因过度思虑而隐隐作痛,正思忖着该如何在不引起凤长渊、谢云舟乃至其他潜在监视者怀疑的情况下,寻找安全的机会开始解读《璇玑录》中可能隐藏的惊天秘密时,窗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她与汀兰之间早已约定好的特定节奏的叩击声。

“笃,笃笃,笃。”

是三短一长,代表有要事禀报,且周围环境安全,可以交谈。

是汀兰。这丫头一向机警,此时前来,必有缘故。

凤九歌深吸一口气,迅速抬手用力揉了揉僵硬的脸颊,整理了一下微显凌乱、沾染了些许灰尘的鬓发和衣襟褶皱,确保自己看起来只是如同往常一样,因忧思母亲病情而辗转难眠,早起静坐,看不出任何深夜外出、经历了一番冒险的痕迹。脸上,也努力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忧思与符合她如今身份的沉静表情,看不出丝毫内心的波澜壮阔。这才缓步走到窗边,将窗户轻轻推开一条仅容声音通过的狭窄缝隙。

“小姐,”汀兰压低的声音立刻从窗外传来,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急切,仿佛怕人听见,“方才门房那边心腹悄悄递来消息,镇北王府……又派人来了,天不亮就候在侧门了。”

凤九歌闻言,眉心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萧无痕?他在这时候派人来?又想做什么?前世此时,她与这位权倾朝野、手握重兵且深不可测的镇北王之间,并无太多直接交集,唯一的深刻印象,便是最后那杯穿肠腐骨的毒酒……今生,因为她的刻意引导、算计和那份故意泄露给暗一的、关于“凤家将谋反”的假情报,似乎让她与这条原本平行的、充满危险与仇恨的线,提前产生了不可预测的变数与交集。

“所为何事?”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舒缓,听不出丝毫内心的警惕与波澜,如同在询问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是递来了一张请柬。”汀兰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如同气音,带着一种传达秘密的郑重,“烫金的封面,样式很讲究。邀小姐您三日后,过王府一叙。理由是……答谢小姐您此前提供的关于京中动向的‘线索’,并说……王爷另有要事,需当面与小姐相商。”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然后补充道,语气更加凝重,“送请柬的那位侍卫首领特意强调,此次是王爷以私人名义相邀,落款是王爷的私印,而非王府官印。”

答谢“线索”?凤九歌眸光骤然一凝,锐利如冰。那所谓的“线索”,自然是指她之前处心积虑、故意泄露给那个监视她的暗卫暗一、意图引蛇出洞的关于“凤家将谋反”的假情报。萧无痕此举,是信了这漏洞百出的情报?还是……他根本一眼就看穿了这拙劣的伎俩,此刻不过是顺水推舟,以此为冠冕堂皇的理由,想要当面试探于她这个“心怀叵测”的凤家嫡女?他到底想确认什么?

“另有要事相商”……这会是什么事?与昨夜藏书阁内凤长渊和谢云舟的密会有关?萧无痕的耳目已经敏锐到了如此地步?还是与苏清婉近期的动作、与那幅在佛堂发现的前朝布防图有关?抑或是……他也如同谢云舟一般,察觉到了她身上某些不合常理的“异常”?比如她性格的转变,比如她某些未卜先知的举动?

萧无痕,这个前世亲手将毒酒灌入她喉中、眼底带着刻骨恨意与某种她当时无法理解复杂情绪的男人,今生如同一直隐藏在浓雾最深处的猛虎,虽然尚未直接露出獠牙,却始终让她心存最大的忌惮与一种难以言喻的、纠缠着恨意、愧疚与一丝莫名恐惧的复杂情绪。他的每一次出现,每一个举动,似乎都带着强烈的、不容置疑的目的性和致命的危险性。

她沉默了片刻,窗外汀兰屏息静气,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决断,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

晨光熹微,那微弱的光线顽强地透过窗棂的缝隙,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交错纵横的光影,如同她此刻纷乱难测的心境。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隐藏在衣领之下、那枚若隐若现的、仿佛蕴含着某种力量的朱砂痣;耳后那即将彻底消退、却依旧残留着异样触感的琉璃化痕迹似乎在隐隐发烫;怀中虽然空荡,但那本神秘的《璇玑录》和星象图的存在感却无比强烈;养父凤长渊那声沉重的“偿债”与谢云舟看似慵懒却暗藏机锋的承诺,依旧在耳边回荡……

前路艰险,步步杀机,迷雾重重,似乎看不到尽头。但既然命运让她重生归来,既然她已经踏上了这条布满荆棘、以命为赌的赎罪与复仇之路,那么,她便早已没有了回头的余地,只能义无反顾,一路前行。

无论是养父那深沉难测、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谢云舟那亦正亦邪、目的不明的接近,还是萧无痕这封充满危险与试探意味的邀约……该来的,终究会来。她无从躲避,也不能躲避。

唯有迎难而上,于死局中,搏那一线生机!

“回复来人,”凤九歌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如同玉石相击,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三日后,我必准时赴约。”

她倒要亲自去看看,这位手握重兵、权倾朝野的镇北王殿下,这位前世与她有着血海深仇的男人,究竟想要如何“答谢”她这份别有用心的“线索”,又想与她这个“恶名昭彰”的凤家女,“商谈”何等关乎重大的要事。这场注定危机四伏、杀机暗藏的鸿门宴,或许是她迈向更危险境地的开端,但同样,也可能是一个揭开更多笼罩在身世与命运之上迷雾、甚至是……打破目前僵局、找到破局之法的关键契机。

窗外,第一缕真正意义上的晨曦,终于挣脱了所有束缚,势不可挡地刺破了沉重如铁的夜幕,将金色的光辉洒向人间,也照亮了佛堂内那依旧在袅袅升腾、却仿佛凝固了的、冰冷的檀香烟尘。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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