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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浓稠的墨汁,将整个天幕浸染得不见一丝星光。万籁俱寂,连平日里最是喧嚣的虫鸣也仿佛被这沉甸甸的黑暗吞噬,只余下秋风穿过竹林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沙沙声响,更衬得这夜深沉得令人心悸。

凤九歌独自立于锦瑟轩后那片幽深静谧的竹林之中,身形几乎与斑驳的竹影融为一体。她微微垂首,摊开的掌心里,静静躺着那枚触手冰凉、雕刻着狰狞鬼首的玄铁令牌,以及那张写着“子时三刻,北街榆树下,交‘烛龙’后续”的油纸。冰冷的寒意顺着指尖的脉络丝丝缕缕地向上蔓延,激得她肌肤起了一层细小的栗粒,然而这物理上的寒冷,却远不及她心头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所带来的刺骨冰封。

“烛龙”……

这个代号,是她为了引蛇出洞、试探萧无痕与幕后黑手而信手拈来、凭空杜撰的诱饵!它本该如同镜花水月,虚无缥缈,转瞬即逝。可如今,这虚无的诱饵竟真的引来了“后续”!暗一那鬼魅般的身影,隐秘的放置动作,以及这枚透着不祥邪气的令牌和明确的指令,无不昭示着——这绝非简单的巧合,更不可能是萧无痕或其麾下庞大情报网的误判。这分明是有一只隐藏得更深、更为狡猾诡谲的黑手,在黑暗中精准地接住了她抛出的假饵,并试图以此为支点,撬动一场未知的风暴!

这风暴的目标是谁?是她凤九歌本人?还是她身后盘根错节的凤氏家族?亦或是……与那早已被时光尘埃掩盖、血迹斑斑的前朝秘辛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令牌上那獠牙外露的鬼首,仿佛正对着她无声狞笑,那双镶嵌着幽暗红光的瞳仁,似乎在嘲弄着她的自作聪明。

无数纷乱杂沓的念头如同被惊扰的蜂群,在她脑海中疯狂地冲撞、嗡鸣,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几欲撕裂理智的刺痛。她用力闭上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道不安颤动的阴影,深吸了一口带着竹叶清苦和夜露寒凉的空气,强迫自己将那翻腾的心绪死死压下。不能慌,绝不能慌!如今的局势,敌暗我明,如同在悬崖峭壁间行走,一步踏错,脚下便是万丈深渊,等待着她的,将是比前世更为惨烈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去,还是不去?

这个抉择,重若千钧,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几乎让她喘不过气。不去,固然能暂且保全自身,偏安一隅,但也意味着亲手斩断了这条意外获得的、或许至关重要的线索,将本就有限的主动权拱手让人,任由那隐藏在浓雾之后的“烛龙”及其所代表的势力继续从容布局,织就一张更为致命的罗网。而她,只能如同困兽,在网中徒劳挣扎,等待最终的审判。而去……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前方等待她的,极有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请君入瓮的致命陷阱,一步踏入,或许便是万箭穿心,或许便是身败名裂,永世不得超生。

然而,她凤九歌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从地狱的业火中爬出,重活这一世,她早已将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她怕的不是死,而是死得毫无价值,怕的是重蹈覆辙,再次眼睁睁看着挚爱亲人一个个惨遭罹难,看着巍峨的家族大厦在自己眼前轰然倾覆,而她依旧无能为力!与其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不如主动出击,挣得一线生机!纵然前方是龙潭虎穴,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上一闯!至少,要撕开那重重迷雾的一角,看清敌人的轮廓,摸清他们的意图,知晓他们下一步将落子何方!

心意既定,凤九歌倏然睁开双眼,那双原本氤氲着复杂情绪的秋水明眸,此刻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与冰雪般的冷静锐利,仿佛淬炼过的寒刃,在暗夜中折射出摄人心魄的光芒。她不再有丝毫犹豫,动作迅捷地将令牌和油纸重新用油纸包裹严实,仔细地塞入袖袋的暗格之中。随即,她身形一动,如同夜色中一道飘忽莫测的轻烟,悄无声息地掠过婆娑竹影,返回了灯火已熄、一片静谧的锦瑟轩。

贴身丫鬟汀兰一直强撑着困意等候,听到极轻微的动静,连忙从耳房披衣起身,掌了一盏昏黄的羊角灯迎出来。见到凤九歌的身影,她松了口气,小声关切道:“小姐,您可算回来了,热水一直用暖窠子温着呢,您快泡泡脚,解解乏,也好安神……”

“不必了。”凤九歌抬手打断她,语气急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声音压得极低,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汀兰,你立刻去我里间那个樟木箱笼底层,将那套青灰色的男装找出来,动作要快,手脚放轻些,莫要惊动府里巡夜的婆子和其他人。”

汀兰闻言一愣,借着手中灯笼昏黄的光线,看清自家小姐脸上那前所未见的凝重与肃杀之色,到了嘴边的疑问又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匆匆进了内室。不多时,她便捧着一套半新不旧、面料普通的青灰色粗布男装走了出来。这原是凤九歌前世年少顽劣时,为了偷偷溜出府去见识外面市井繁华,瞒着家里人命丫鬟偷偷找外面裁缝做的,尺寸略有些宽大,今生倒是头一回派上这般用场。

凤九歌挥挥手让汀兰退下并守好门口,亲自走到门边将门闩仔细插好。她动作利落地脱下身上那件繁复精致的郡主常服,换上了那套略显宽大的青灰男装。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娇嫩的肌肤,带来些许不适,但她恍若未觉。她走到梳妆台前,就着铜盆里微凉的清水,将脸上可能残留的脂粉痕迹仔仔细细地洗净,然后用一根最普通不过的木簪,将那一头如瀑的乌黑青丝尽数束起,在头顶挽了一个最常见的男子发髻。镜中,顿时映出一个面容略显苍白、唇色淡薄,但眉眼却依旧难掩精致,带着几分未褪稚气的少年清俊模样,只是那眉宇间凝结的沉郁与眼底深藏的冰冽锋芒,让她看起来不像个寻常少年,反倒像个背负着秘密、沉默寡言的江湖客。

她对着模糊的铜镜,微微调整了一下神态,刻意将眉梢压低了几分,收敛了眸中过于明亮慑人的光彩,让整个人的气质显得更加内敛平凡。随即,她走到床榻边,从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毫不起眼的紫檀木匣。打开匣子,里面是几个谢云舟之前留给她的白瓷药瓶。她仔细辨认了一下,取出了三瓶:一瓶是内服的、能暂时改变声线、使之变得粗粝沙哑的“变声丸”;一瓶是外用、遇险时可迅速挥洒出去迷晕敌人的“迷魂散”;还有一瓶则是能短时间内激发身体潜能、提振精神体力,但事后会异常疲惫虚弱的“提神丹”。她毫不犹豫地取出一粒“变声丸”吞下,药丸带着苦涩滑入喉管,喉间立刻传来一阵轻微的灼热和紧绷感。

将这些救命的物事仔细贴身收好,她又从衣柜暗格中取出那柄萧无痕所赠、通体乌黑、触手冰凉的玄铁短匕,将它牢牢地绑在小腿外侧的靴筒之中。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仿佛提醒着她那个男人复杂难测的存在。一切准备就绪,她再次深吸一口气,走到后窗边,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外面并无异动,这才动作轻盈如灵猫般推开窗棂,一个翻身,便悄无声息地落到了院外的草地上,身影几个起落,便彻底融入了府外那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夜色帷幕之中。

子时的京城,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终于收敛了白日里的所有爪牙,陷入了沉睡。白日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道,此刻空旷得令人心慌。只有远处更夫那拖着长长尾音的、带着困倦的敲梆报时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空旷的街巷间孤独地回荡几下,便迅速被更深的寂静吞没。夜风愈发凛冽,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呼啸着卷起地上枯黄的落叶,发出哗啦啦的、如同无数细碎脚步般的声响,更添几分诡谲与不安。

凤九歌凭借着前世记忆里对京城大小街巷的深刻烙印,专挑那些灯光最为昏暗、路径最为曲折、人迹最为罕至的偏僻小巷穿行。她身形娇小灵巧,脚步放得极轻,落地无声,如同暗夜中一道飘忽不定的幽魂,凭借着敏锐的感知和前世积累的经验,一次次有惊无险地避开了那些提着灯笼、呵欠连天的巡夜兵丁和更夫模糊的身影。变声丸的药效开始发挥作用,她试着轻咳一声,发出的已是略带沙哑的低沉嗓音,与她那清俊少年的外表颇为契合。

北街位于京城西北角,并非连通各坊市的主干道,位置本就相对偏僻,商户稀少,民居简陋。尤其到了这深更半夜,更是寂静得如同鬼域。街道两旁,那些白日里或许还有些许生气的铺面,此刻都紧紧关闭着黑漆漆的木板门,窗户如同无数只沉睡怪兽空洞无神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这空无一人的街道。唯有街角那棵据说已有上百年树龄、枝干虬结的老榆树,在凄清惨淡的月光映照下,伸展着光秃秃的、如同鬼爪般的枝桠,在地面上投下张牙舞爪、变幻不定的扭曲黑影。

凤九歌并未直接靠近那棵作为标志的老榆树,而是在距离尚有数十步远的一条狭窄、堆放着废弃杂物、散发着隐隐霉味的阴暗巷道口停下了脚步。她将自己纤细的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粗糙、布满湿滑苔藓的墙壁阴影里,屏住呼吸,连胸口都刻意压抑着起伏,只露出一双锐利得如同猎鹰般的眼眸,穿透层层夜色,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锁定着那棵老榆树以及其周围方圆十丈内的每一寸空间。

时间,在这死一般的寂静和高度紧绷的神经中,仿佛被无限拉长,流逝得异常缓慢。四周除了不知疲倦的风声,便是她自己那如同擂鼓般、在耳膜中无限放大的心跳声。月光偶尔挣扎着穿透厚重乌云的缝隙,在地上投下几块斑驳晃动、明灭不定的光斑,非但未能驱散黑暗,反而更衬得这夜色深沉诡异,危机四伏。

就在子时三刻的梆子声,带着一丝飘忽不定,隐约从遥远的街口传来之际,老榆树旁那片最为浓重的阴影里,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三道模糊的黑影!

那三人皆穿着最为寻常不过的深灰色或藏蓝色粗布短打,打扮得与这北街的贫苦力夫或夜归匠人一般无二,毫不起眼。然而,他们行动间步伐却异常沉稳协调,落地无声,眼神如同淬毒的钩子,在现身的第一时间便极其警惕地、带着审视意味地四下扫视,周身散发着一股与这身市井装扮格格不入的精干、冷冽与隐隐的血腥戾气。这绝非普通的市井之徒,而是训练有素、见过血的暗桩或死士!

三人迅速聚拢到榆树下,形成一个彼此可以互相照应的三角站位。其中一人嘴唇微动,似乎极快地低声说了句什么,但由于距离尚远,声音又压得极低,凤九歌即便凝神细听,也只能捕捉到一点模糊的气流声,根本无法分辨内容。他们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目光如同探照灯般,一遍又一遍地扫过空荡荡、唯有风声呜咽的街道,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不耐烦与焦躁情绪,开始如同水底的暗流般隐隐浮动。

凤九歌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提到了嗓子眼,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她知道,这些人等的,就是那个手持鬼首令牌、前来交接所谓“烛龙后续”的人!而她,这个一手炮制了“烛龙”这个诱饵的始作俑者,此刻正像一只潜伏在黑暗中的蜘蛛,冷眼旁观着这场因她而起的、充满未知危险的会面。

等待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眼见约定的“交接”之人迟迟未曾现身,那三人显然有些按捺不住了。其中那个身形略显矮壮的黑影似乎低声骂了一句极其污秽的脏话,声音因为情绪的波动而稍微提高了些许,在这片死寂的夜里,终于让远处凝神倾听的凤九歌隐约捕捉到了几个模糊却关键的字眼:“……妈的……耍我们……”

另一道身形较高、看起来更为沉稳的黑影立刻出声,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呵斥意味:“慎言!许是路上遇到了什么麻烦,耽搁了,再耐心等等。”

“等个屁!”那矮壮汉子语气中的愤懑几乎要溢出来,“为了那点破事,兄弟们差点在围场……结果他娘的功亏一篑!主子那边已经很不痛快了,现在这‘烛龙’的人又跟我们玩这套……”

“闭嘴!”那被称为“王头儿”的沉稳黑影猛地厉声低喝,如同被触碰了逆鳞,粗暴地打断了他的抱怨,“隔墙有耳的道理还要我教你?此地绝非久留之处,既然人不来,必有蹊跷,我们撤!”

三人又凑近了脑袋,以极低的声音快速交谈了几句,语速快得如同疾风骤雨。凤九歌将全身的感知都凝聚在双耳之上,努力地从那一片模糊的音节中分辨信息,最终只艰难地捕捉到了几个零碎的、却如同惊雷般的词句:“……凤家女……彻底坏了事……主子已决定……启动‘惊鸿’……”

凤九!惊鸿!

这两个关键词,如同两道裹挟着雷霆的闪电,猝然在她脑海中炸响,照亮了迷雾的一角!围场惊马,果然是这些人,或者说他们背后那位“主子”所为!而他们口中那个坏了事的“凤家女”,指的无疑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破坏了他们完美计划的自己!而现在,因为围场计划的失败,他们决定要启动一个名为“惊鸿”的新计划!

这“惊鸿计划”究竟是什么?具体内容为何?最终目标是谁?又将如何执行?

巨大的疑问和如同海啸般袭来的紧迫感,瞬间攫住了凤九歌的心脏,让她几乎窒息。她眼见那三人不再徒劳等待,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后,极为默契地迅速分散开来,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疾步离去。她来不及细想,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立刻做出了决断——跟上那个最后开口抱怨、情绪最为外露、似乎知道更多内情的矮壮汉子!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最低,如同一道真正附着在阴影之上的幽魂,凭借着对京城街巷肌理的了如指掌和自身娇小灵活的身躯优势,远远地、小心翼翼地吊在那个代号似乎是“黑老三”的目标身后。那人显然是个老手,警惕性极高,行走路线极其刁钻复杂,时而突然停下脚步,假装弯腰系鞋带或是整理本就凌乱的衣襟裤脚,实则那双如同鹰隼般的眼睛,借着这些动作的掩护,锐利地扫视着身后以及两侧可能藏人的角落。

凤九歌的心跳如同奔雷,每一次对方停下,她都险之又险地提前预判,迅速隐匿身形,将自己完全融入墙壁的凹陷、堆积的货箱、甚至是夜风吹动下吱呀作响的店铺招牌投下的晃动阴影之中。冰凉的冷汗从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紧握的掌心一片湿滑黏腻,但她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和对地形的熟悉,始终如同跗骨之蛆,没有跟丢目标。

那“黑老三”七拐八绕,专挑那些如同迷宫般错综复杂、光线最为昏暗的偏僻小巷穿行,仿佛对这片区域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最终,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家位于背街最深处的、门面狭窄陈旧的两层酒楼前——黑漆招牌上,用褪色的金漆写着三个大字:【悦来居】。

这【悦来居】看起来生意清淡,门脸破败,在这个绝大多数酒楼早已打烊歇业的深夜时分,它却依旧顽强地透出几缕昏黄黯淡的灯火光芒,本身就显得极不寻常。门口悬挂着的两盏旧灯笼,在穿堂而过的夜风中无力地摇晃着,投下满地晃动不安、如同鬼影般的光斑,更添几分阴森诡秘之气。

凤九歌没有贸然跟进正门,她如同灵巧的狸猫,悄无声息地绕到酒楼侧面,找到一处堆放着残破桌椅、空酒坛等杂物的阴暗角落。她小心翼翼地藏身其中,借着这些杂物的掩护,一点点地挪动身体,靠近一扇似乎是厨房通风用的、虚掩着的、布满油污的后窗。窗户缝隙里,隐约透出微弱的光线,以及更加清晰的、夹杂着杯盘碰撞和压低了嗓音的交谈声。

到了这里,里面传来的声音比之前在街上清晰了许多。她清晰地听到那个被她跟踪了一路的“黑老三”,用他那独特的尖细嗓音,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放松和不满,粗声粗气地朝着里面喊道:“掌柜的,老规矩,一壶最烈的烧刀子,切二斤上好的酱牛肉,赶紧的,送到楼上老地方!” 紧接着,便是噔噔噔、略显沉重的上楼脚步声,木质楼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看来,他们的据点就在楼上,而且还有同伙在此聚集等候!

凤九歌心中凛然,一股寒意沿着脊椎悄然爬升。她需要听到更多!必须知道那“惊鸿计划”的详细内容!这关乎她的生死,更关乎整个凤家的存亡!

她再次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油烟和食物腐败气味的空气,眼中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不再犹豫,她于心中默然呼唤:【小镜,启动听觉强化功能,感知范围集中锁定酒楼二楼东南侧那个雅间,持续时间……设定为一炷香!】

脑海中,那冰冷无波、仿佛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电子音立刻回应:【指令收到。正在启动听觉强化功能……能量转化中……预计消耗:微量生命能量。警告:持续或频繁使用此类超出当前身体负荷的感官强化功能,将显着加剧‘琉璃化’进程,并有几率引发未知神经系统副作用。请宿主再次确认,是否执行?】

【确认执行!】凤九歌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斩钉截铁。与获取这足以扭转乾坤的关键情报相比,付出些许寿命和承受痛苦的代价,根本微不足道!她付得起,也必须付!

【功能启动。能量链接建立中……】

几乎是在指令下达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却每次体验都令人极度不适的、细微却尖锐如同钢针攒刺般的剧烈痛感,猛地从双耳耳蜗深处炸开!并以此为原点,沿着错综复杂的听觉神经,如同无数条疯狂滋生的毒藤,迅猛地向着大脑皮层蔓延、穿刺!她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如同初雪般惨白,额角与鼻尖瞬间沁出大量细密冰冷的汗珠,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将那几乎冲口而出的痛呼硬生生堵了回去。左臂内侧那琉璃化的区域,也随之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如同冰片刮过神经的刺痛。

然而,与这非人痛苦相对的,是她听觉世界所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剧变!周遭原本模糊混沌的一切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陡然拧开了音量,瞬间被放大、扭曲、清晰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地步——夜风拂过屋顶瓦片时发出的呜咽悲鸣,远处不知哪条巷弄里野狗争夺食物时发出的凶狠吠叫与撕咬声,甚至近在咫尺的酒楼后院厨房里,厨子不耐烦地刷洗锅具时,铁刷与锅底摩擦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噪音……所有这些杂乱无章的声音,都如同潮水般汹涌地灌入她的耳中,疯狂地冲击着她的鼓膜与神经,带来一种几欲令人崩溃的嘈杂与混乱。

她强行凝聚起几乎要被这庞杂信息流冲散的精神力,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死死把住一块礁石,将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感知,都死死地、精准地投向酒楼二楼东南侧的那个特定的雅间方向。很快,那些原本混杂在噪音中、模糊不清的交谈声,仿佛被无形的过滤器剥离出来,变得异常清晰,甚至连说话之人呼吸的轻重、喉咙里痰音的回响、以及不同人独特的音色特质,都纤毫毕现地传入她的耳中!

一个略显尖细、带着抱怨语气的声音率先响起,正是那个“黑老三”:“王头儿,李莽,你们倒是清闲!老子在北风里喂了半天的蚊子,那边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另一个声音较为沙哑沉稳,透着一股老练,应该就是那个被称作“王头儿”的头目,他冷哼一声,回答道:“哼,意料之中。那‘烛龙’的人行事诡秘,这次爽约,要么是出了意外,要么……就是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故意耍着我们玩!”

“他娘的!”一个粗豪洪亮、如同破锣般的声音猛地响起,伴随着“砰”的一声拳头重重砸在木质桌面上的闷响,震得桌上的杯盘都似乎跳了一下,“为了那匹叫做‘追风’的御马,我们兄弟几个潜伏了多久,费了多少心血!眼看着就要大功告成,能让那老皇帝……结果倒好,半路杀出个凤家那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野丫头!真是活见了鬼了,她怎么就那么巧,不早不晚,偏偏在那个要命的节骨眼上冲出来坏事!诶,你们说,她是不是事先听到了什么风声?知道了我们的计划?”

“绝无可能!”王头儿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次计划,乃主子亲自谋划,缜密周全,参与之人皆是你我这等心腹,消息绝无泄露之理。那丫头片子,估计就是走了狗屎运,瞎猫撞上了死耗子,误打误撞罢了。不过,她这次确实坏了主子的滔天大事,主子得知后,极为震怒。”

黑老三那尖细的声音接口,语气里带着一丝后怕和明显的谄媚:“还是王头儿您见识高明,分析得透彻。不过话说回来,主子也当真是……神通广大,算无遗策,居然能想到在御马身上动手脚这等精妙绝伦的法子……可惜啊可惜,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功败垂成,白白浪费了主子一番心血。那……主子接下来有何指示?总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那坏了事的丫头和凤家吧?”

那个被尊称为“王头儿”的沉稳声音刻意压低了些许,但语气中却难以抑制地流露出一丝兴奋与狠戾:“主子是何等人物?岂会因一时失利而罢休?既然围场失手,未能竟全功,那便启动备用方案——‘惊鸿计划’!这一次,定要那凤家女身败名裂,跌入泥沼,永世不得翻身!顺便……也要将‘前朝公主’那件旧事,彻彻底底地、板上钉钉地坐实在她头上!”

“惊鸿计划?”那个被称为李莽的粗豪声音带着疑惑重复道,“这名字听着倒是响亮,具体要怎么做?还是专门针对那个头吗?”

王头儿发出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冷笑,如同毒蛇吐信:“百花宴,那可是个千载难逢的绝佳机会!主子早已安排妥当,届时,会有人在宴席之上,于众目睽睽之下,拿出‘确凿无疑’的铁证,当众指认那凤九歌,才是真正的前朝公主遗孤!而她,心怀叵测,多年来一直潜伏于凤家,伪装成嫡女,其目的,便是为了颠覆朝廷,图谋不轨!你们且想想,一个前朝余孽,还是身份如此敏感的女子,不仅混入了当朝首辅的府邸,深受信任,如今更是被皇帝亲封为郡主……这是何等骇人听闻、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到那时,人证物证俱在,铁案如山,任凭她凤九歌巧舌如簧,任凭凤家权势滔天,也休想脱罪!届时,别说她区区一个凤九歌,就是整个盘根错节的凤氏家族,也得被她牵连着,一同坠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前朝公主遗孤!百花宴!

凤九歌听得心惊肉跳,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四肢百骸一片冰冷!果然!果然是苏清婉和二皇子贼心不死,阴魂不散!他们竟然歹毒至此,想要用这等株连九族的谋逆大罪来构陷于她!而且时间就定在不久之后、名流云集的百花宴上!这是打定了主意,要在天下人面前,将她凤九歌和整个凤家钉死在耻辱柱上,彻底摧毁!

那黑老三似乎仍有些疑虑,尖细的声音带着不确定:“王头儿,这……这计策听着是妙,可是……那前朝公主的信物,可不是路边的大白菜,能随意仿造得足以乱真吧?万一……万一到时候被人看出破绽,岂不是……”

王头儿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语气笃定得近乎狂妄:“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主子是何等人物?既已决定动手,自然是准备得万无一失!那信物,乃是主子费尽心力所得,绝对‘真’得不能再‘真’,任他是火眼金睛,也休想看出半分瑕疵!到时候,人证,我们会安排好,物证,更是‘铁证’!凤家就是有通天的本事,有一百张能言善辩的嘴,也休想翻案!你们几个,届时只需按照计划,混入百花宴,或者在市井之中配合行动,适时地煽风点火,引导舆论,接应好我们安排的‘人证’,确保计划顺利实施即可。只要此事办成,主子绝不会亏待了你们,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嘿嘿嘿……那就好!那就好啊!”李莽发出一阵粗野得意的狞笑,摩拳擦掌,“老子早就看凤家那帮眼高于顶的家伙不顺眼了!还有那个不知死活、专坏好事的头片子,这次定要叫她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看她还敢不敢再逞英雄!”

几人随后又压低声音,凑在一起,更加细致地商议起百花宴那天的具体行动步骤,比如如何利用市井流言提前造势,如何在宴会上巧妙地引导宾客情绪,如何识别并与那个关键“人证”对接等等细节。凤九歌屏住呼吸,凝神倾听,将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如同雕刻般牢牢刻印在心间,不敢有丝毫遗漏。同时,她分出一缕心神,暗中沟通系统:【小镜,立刻分析并记录下那个‘王头儿’和‘黑老三’的独特声纹波动,建立独立加密档案,以备后续追踪比对!】

【指令收到。启动声纹捕捉与分析程序……目标锁定……声波特征采集中……数据分析中……独立加密档案建立完毕。已成功存档:未知男性声纹样本A(特征:沉稳,沙哑,略带痰音),未知男性声纹样本b(特征:尖细,语速快,情绪易波动)。】

得到了这足以决定命运的关键情报,凤九歌不敢再有片刻耽搁。听觉强化带来的剧烈头痛和精力的大量消耗,让她感到一阵阵强烈的眩晕与虚弱,左臂内侧那琉璃化的区域,也隐隐传来如同被极薄冰片刮过般的、细微却清晰的刺痛感。她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准备从杂物堆的阴影中悄然后退,远离这个充斥着阴谋与杀机的漩涡中心。然而,就在她的脚尖刚刚移开半步的瞬间——

“砰——!!!”

一声突如其来、沉闷如同巨木撞击般的巨响,猛地从酒楼后院的方向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兵刃出鞘的铿锵声、以及几声凶狠的呵斥与怒骂,瞬间打破了夜的寂静!

“站住!狗东西!”

“别让他跑了!”

“快!抓住那个镇北王府派来的探子!”

镇北王府的探子?!

凤九歌的心猛地一沉,仿佛骤然坠入了冰窟!是暗一被发现了吗?难道……萧无痕也一直在暗中调查“烛龙”之事?或者说,他早已察觉了这家【悦来居】的异常?

她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酒楼后院那扇连接着幽暗小巷的侧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一道略显瘦削单薄的黑影,如同被猎犬追赶的兔子,踉踉跄跄、惊慌失措地冲了出来!那人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左臂不自然地耷拉着,奔跑时的动作明显迟滞僵硬,但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头也不回地、拼尽全力地扎进了对面那条更为狭窄、黑暗、如同怪兽巨口般的小巷深处!

就在那人转身没入无边黑暗前的一刹那,借着酒楼后院墙头上悬挂的气死风灯所透出的、那一点摇曳不定、昏黄微弱的光线,以及天边那轮挣扎着从云缝中透出些许清辉的残月余光,凤九歌清晰地看到了他的侧脸轮廓,以及他那因为受伤和惊慌而显得有些怪异的奔跑姿态!

那张脸……颇为陌生,皮肤粗糙,眉眼普通,绝非她所熟悉的暗一。然而,那人微微佝偻着背、跑动时左边肩膀明显下沉、导致左脚落地姿势有些微不协调的、略带跛态的奔跑姿态……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她的记忆深处,激起一种莫名的、却绝不容忽视的熟悉感!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模糊的、总是低着头、沉默寡言、在凤府后花园那片区域默默打扫落叶、修剪花枝的中年杂役的身影,猛地闪过她的脑海!是他!绝对是他!那个因为早年腿脚受过伤,走路稍微有些不便,平日里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被她甚至很多下人都下意识忽略的低等仆役!他怎么会深夜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被酒楼里的人认定为是“镇北王府的探子”?

难道……凤府这座看似铁桶一般的深宅大院之中,除了那个演技精湛、包藏祸心的苏清婉,竟然还潜藏着其他不知名的、身份不明的眼线?而且,这个眼线,竟然还诡异地与权势滔天的镇北王府产生了关联?

这一个接一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和层层叠叠、仿佛永远也解不开的谜团,如同漫天席卷而来的厚重乌云,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与沉重。

酒楼后院传来的追捕声、呵骂声以及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向着小巷深处远去,显然是去追赶那个身份成谜、逃跑的“探子”了。凤九歌不敢再有任何迟疑,强忍着听觉强化功能结束后带来的阵阵尖锐耳鸣和头脑的晕眩空白,以及左臂那越来越清晰的、如同琉璃正在缓慢生长蔓延般的细微刺痛,迅速转身,沿着来时的、充满阴影与危机的路径,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一般,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朝着凤府的方向发足狂奔而去。

冰冷的夜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她滚烫的脸颊,吹拂着被冷汗浸透、黏在额角鬓边的碎发。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不仅仅是因为这亡命奔逃所带来的极致劳累,更是因为今夜这短短一个多时辰之内,所见所闻所带来的一波强过一波的巨大冲击、沉重压力与彻骨寒意。

苏清婉那看似温柔实则阴毒至极的暗箭尚未化解,父亲心中那已然生根发芽的芥蒂与误解犹在,萧无痕那复杂难测、似敌似友、充满矛盾的意图依旧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如今,又凭空冒出了一个神秘莫测、真假难辨的“烛龙”和组织严密的“惊鸿计划”,甚至凤府内部,都可能藏着连她都不知道的、身份诡异的眼线……

这潭浑水,远比她最初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还要浑浊凶险,仿佛一个巨大的、正在缓慢旋转的漩涡,要将所有卷入其中的人,都拖入无底的深渊。

但无论如何,她终究是抢在敌人发动致命一击之前,窥破了他们下一步的核心阴谋。百花宴……前朝公主信物……这无疑是一场精心策划、环环相扣、意图将她个人与整个凤氏家族彻底打入万劫不复之地的绝杀之局!

她必须争分夺秒,必须尽快想出应对之策,找到破局的关键!时间,如同指间流沙,已经所剩无几了!

凤九歌的身影,最终消失在那条通往凤府后巷的、最为黑暗的街角尽头。而身后,京城的夜色,依旧浓重得化不开,仿佛一头蛰伏的、耐心等待着猎物的庞然巨兽,无声地吞噬了所有的秘密与杀机,只留下无边的寂静,在秋风中蔓延。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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