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城的喧嚣被远远甩在身后,但西冥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仿佛还残留着摔跤场里山呼海啸的呐喊和牛战士那声撕心裂肺的“我的面具——!!!”的咆哮。他靠在一辆偷来的、漆皮剥落的老旧甲壳虫后座,车子在荒凉的沙漠公路上颠簸疾驰,卷起漫天黄沙。
“家人们,看到没?什么叫地狱级直播效果?”西冥把手机镜头怼向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赭红色戈壁,强打精神,对着屏幕龇牙咧嘴地笑,试图驱散手臂被牛符咒排斥后残留的、针扎似的幻痛和心头那点莫名的不安,“墨西哥摔跤,纯正硬核!牛战士同款…呃,裂痕面具碎片,限量抢购!火箭刷够十个,主播现场表演用龙符咒烤仙人掌!(???)”
弹幕倒是很热闹:
【卧槽主播真从牛战士手里抢东西了?勇士啊!】
【面具裂开时牛战士那声吼,我耳机差点炸了!】
【所以裂缝里那金光到底是啥?主播看清没?】
【仙人掌烤了能吃不?刷了!】
【后面!后面有车追上来了啊啊啊!】
最后一条弹幕瞬间刷屏!西冥猛地回头,心脏骤停!
三辆涂装花哨、引擎盖焊着狰狞公牛角的改装皮卡,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咆哮着从公路尽头的地平线上疯狂追来!车斗里站满了人,那些戴着各色摔跤面具的壮汉,在飞扬的尘土中挥舞着撬棍和绳索,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不死不休的愤怒。
“ ?Atrapen al ladron! (抓住那个小偷!) ”愤怒的西班牙语嘶吼随风传来。
“淦!阴魂不散啊!”西冥头皮发麻,对着前座开车的、一个临时用“地狱一日游”忽悠来的当地小混混吼道,“油门踩到底!甩掉他们!”
小混混脸都白了,猛打方向盘,老旧甲壳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拐上一条更窄、更颠簸的土路,试图利用复杂的地形甩掉追兵。车身剧烈摇晃,西冥在车里被甩得东倒西歪,手机差点脱手。
“老铁们!地狱直播间,现在为您插播‘墨西哥荒漠狂飙’!”西冥死死抓住车顶把手,把镜头对准后面越追越近的皮卡,“看这速度!看这激情!看这要人命的架势!双击666!礼物刷起来!给主播加个‘极速’buff啊!”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也许是礼物特效真的起了作用,也许是被逼到了绝境激发了潜能,西冥的目光猛地落在自己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古朴符咒上——兔符咒!刻着灵动兔子图案的八边形石头,此刻正随着车身的颠簸,一下下轻轻磕在他的锁骨上,冰凉。
“妈的,拼了!”西冥一把扯下兔符咒,紧紧攥在手心。他记得老爹提到过这东西能加速,但具体多快,能不能甩掉皮卡,他完全没底。死马当活马医吧!
“兔符咒!给老子冲——!”西冥低吼一声,将全部意念疯狂灌注进掌心那枚冰凉的石符!
嗡——!
兔符咒猛地爆发出璀璨的蓝色光芒!光芒并非温和的扩散,而是如同失控的引擎,瞬间化作无数道扭曲的、高速旋转的蓝色电弧,噼啪作响,瞬间包裹了整个甲壳虫!车内的一切——仪表盘、座椅、车窗——在蓝光映照下都拉伸出诡异的残影!
“啊啊啊啊——!”开车的混混发出凄厉的惨叫,感觉方向盘像烧红的烙铁,整个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死死压在椅背上!
西冥也感觉像被塞进了超音速战斗机的弹射座椅!窗外飞速倒退的戈壁景象不再是模糊的色块,而是彻底扭曲、拉伸、旋转,变成一条条疯狂舞动的彩色光带!黄沙、仙人掌、远山,所有参照物都失去了意义,世界仿佛被扔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时间和空间的概念在这一刻变得稀薄、混乱。
他勉强举着手机,屏幕上的直播画面已经变成一片雪花般的噪点和疯狂闪烁的彩色条纹,刺耳的电流杂音几乎盖过引擎的咆哮和车外呼啸的风声。
“家人们!刺…刺激不?上…上世纪港片现场直…直播!看这特效!看这时空隧道!榜一大哥圣主!火箭…再刷一波!(⊙?⊙)”西冥的声音被巨大的加速度撕扯得断断续续,他自己都不知道在喊什么,强烈的眩晕感和恶心感汹涌而来,眼前阵阵发黑。
砰!哗啦!
车子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挡风玻璃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小混混的惨叫戛然而止。
下一秒,包裹车身的狂暴蓝光如同被戳破的气球,骤然向内坍缩、熄灭!
所有的压力、噪音、扭曲的光影瞬间消失!
死寂。
只有老旧发动机苟延残喘般的“突突”声,和车头盖下飘起的缕缕白烟。
强烈的反差让西冥一阵反胃,他趴在车窗边干呕了几下,才勉强抬起头。车窗外不再是荒凉的墨西哥戈壁。
狭窄、潮湿、拥挤。
空气中弥漫着咸腥的海风、食物馊味、廉价香水、煤烟和一种老木头混合着灰尘的独特气息。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如同鸽子笼般层叠挤压的旧唐楼,外墙斑驳,爬满青苔和黑色的雨水痕迹。繁体字的招牌层层叠叠、错落交织——“陈记跌打”、“荣发米铺”、“丽都舞厅”……霓虹灯管在尚未完全暗下的天光里闪烁着暧昧的红绿光芒。穿着短褂的苦力扛着麻包匆匆走过,身着旗袍、烫着波浪卷发的女郎倚在骑楼下,好奇地打量着这辆造型古怪、冒着烟的铁皮盒子。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有轨电车声和小贩悠长的叫卖。
1960年。香港。深水埗。
西冥懵了。他低头看看手里恢复平静、只余一丝温热的兔符咒,又看看车窗外这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的旧香港街景,脑子一片空白。直播间的画面在剧烈的雪花闪烁后,竟然诡异地稳定了下来,呈现出一种带着颗粒感的、褪了色的黑白影像!如同老电影。
弹幕也疯了:
【???????】
【主播你玩真的?这特效也太牛逼了吧!】
【这布景!这群演!这氛围!秒杀所有民国剧啊!】
【刚才那蓝光是什么?虫洞跳跃?】
【快看路人表情!太真实了!主播你到底在哪?!】
【榜一大哥圣主:? 打赏了 1 个火箭】
“家…家人们…”西冥的声音有点发飘,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努力挤出一个职业笑容,把镜头对准车窗外,“如…如假包换!1960,香江!看这骑楼!看这霓虹!看这…这充满历史韵味的垃圾桶!主播带你们沉浸式体验老港风情!火箭游艇刷起来!(??????)??”
他推开车门,脚踩在湿漉漉、带着油污的石板路上,一股混杂着复杂气味的潮湿空气扑面而来,无比真实。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同时警惕地扫视四周。那个被他忽悠来的小混混还瘫在驾驶座上,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显然还没从“极速”中缓过神来。
西冥举着手机,像个蹩脚的导游,沿着狭窄的街道往前走,镜头扫过路边热气腾腾的云吞面摊、堆满廉价塑料玩具的杂货铺、挂着八卦镜和桃木剑的算命档口。路人们纷纷侧目,对他奇异的穿着(墨西哥花衬衫)和手里那个会发光、会说话(直播)的小方块投来惊疑、好奇甚至警惕的目光。
“看!老字号茶餐厅!菠萝油配丝袜奶茶,经典中的经典!”西冥为了直播效果,硬着头皮凑近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的茶餐厅橱窗,里面挂着油亮亮的烧鹅。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明显不耐烦的、清亮的少年嗓音,操着地道的粤语,在他身后响起:
“喂!后生仔!你企喺度阻住地球转啊?仲拎住个怪盒影乜嘢?阻住我开档啦!(喂!年轻人!你站在这里挡着地球转啊?还拿着个怪盒子拍什么?挡着我开档了!)”
西冥吓了一跳,猛地回头。
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靛蓝色短褂、黑色布裤的少年,正皱着眉头瞪着他。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形清瘦但挺拔,头发剃得很短,露出光洁的额头,眉眼间带着一股尚未被岁月磨平的锐气和一丝…与年龄不太相符的执拗?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怀里紧紧抱着的一个东西——一个约莫一尺高、造型古朴厚重的陶坛。坛身呈深沉的青铜色泽,布满细密如蛛网的暗色纹路,坛口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般的泥封死死封住。坛子表面,阴刻着一个巨大的、面目狰狞的饕餮兽首图案,兽眼的位置,镶嵌着两颗绿豆大小、浑浊不堪的黑色石头,在昏黄的街灯下,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其不舒服的、死气沉沉的微光。
正是魏征的坛子!与西冥在老爹古董店角落里蒙尘的那个,几乎一模一样!只是眼前这个,坛身的纹路似乎更清晰,那饕餮兽首的线条更显凶戾,坛体本身透出的那股子阴冷、不祥的气息,也更加浓郁!
少年见西冥盯着他的坛子看,眼神瞬间变得更加警惕,下意识地把坛子往怀里收了收,像护崽的母鸡。他上下打量着西冥古怪的打扮和手里的手机,眉头拧得更紧:“睇乜嘢睇?西洋镜啊?行开啦!唔该!(看什么看?西洋镜啊?走开啦!麻烦让让!)”
黑白直播画面中,少年那带着警惕和嫌弃的清秀脸庞,以及他怀中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老坛子,构成了一个极具冲击力的特写。
弹幕瞬间爆炸:
【卧槽!少年版老爹?!好像!这眼神!这倔劲儿!】
【这坛子!好邪门!看一眼我浑身发冷!】
【主播快问问坛子哪来的!高价收!】
【饕餮!绝对是古董!值大钱了!】
【榜一大哥圣主:这气息… 打赏了 10 个火箭!】
【信号怎么又花了?主播别晃啊!】
“呃,细路…哦不,小兄弟!”西冥回过神,职业病发作,瞬间切换成“带货”模式,脸上堆起自认为和善(在少年看来极其可疑)的笑容,凑近两步,指着少年怀里的坛子,“你这宝贝…有点意思啊!家传的?有没有兴趣割爱?价钱好商量!火箭…哦不,英镑美金港纸,随你挑!(???)”
少年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西冥,抱着坛子后退一步,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痴线!(神经病!)呢个系帮客人物件,交收嘅!边个同你讲笑!(这个是帮客人拿的东西,要交货的!谁跟你开玩笑!)快啲行开!唔系我叫差人啦!(快点走开!不然我叫警察了!)”
他侧过身,试图绕过西冥这个挡路的“怪人”,走向街角一个挂着“陈氏古玩寄售”破旧招牌的小铺子。那铺子门脸狭小,光线昏暗,堆满了各种蒙尘的瓶瓶罐罐和旧家具,透着一股衰败气。
就在少年与西冥擦肩而过的瞬间——
滋滋滋…咔!
西冥手中的手机直播画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闪烁起来!黑白的影像疯狂扭曲、跳动,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屏幕上的弹幕瞬间消失,只剩下满屏刺眼的雪花和断断续续的、如同鬼哭般的电流噪音!
“喂?喂喂?家人们?听得到吗?榜一大哥?圣主?卡了?没流量了?”西冥心头猛地一沉,用力拍打着手机,一种比被墨西哥摔跤手追杀更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在这完全陌生的时空,直播是他唯一的依仗和底气来源!
然而,更让他汗毛倒竖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直播信号中断的同一刹那,少年怀中那个一直死气沉沉的魏征坛子,坛口那暗红色的泥封,竟极其诡异地…… 蠕动 了一下!
不是错觉!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泥封之下,被那中断的信号、或者被西冥身上某种来自地狱的气息,猛地惊醒、触动!坛身表面阴刻的饕餮兽首,那两颗浑浊的黑色石头眼睛,似乎极其短暂地、极其微弱地,闪过了一丝 暗红 的邪异光芒!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带着浓烈 怨毒 和 嗜血 气息的阴风,毫无征兆地以坛子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抱着坛子的少年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脸上瞬间褪去血色,惊疑不定地低头看向怀中的坛子,又猛地抬头看向西冥,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你…你系乜嘢人?!你对个坛做咗乜嘢?!(你…你是什么人?!你对这坛子做了什么?!)”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西冥也僵在原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看着那仿佛活过来的坛子,看着少年惊恐的脸,又看了看自己手中彻底黑屏、死寂一片的手机。
兔符咒带来的时空乱流,将他抛到了1960年的香港街头。
少年老爹和他怀中那邪门的坛子,就在眼前。
而此刻,他与地狱直播间、与那个可能唯一知道他身处何方的“榜一大哥”圣主之间,那根脆弱的连线…… 断了 。
深水埗嘈杂的市声仿佛瞬间远去,只剩下那坛口泥封若有若无的蠕动,和少年惊惧的质问在耳边回荡。信号中断的黑屏手机,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沉甸甸地压在西冥的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