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刚走过去,就见秦砚把照片往老头手里塞:“您收着吧,这才是它该待的地方。”老头却摆手,粗糙的手掌在照片边缘摩挲半天,突然往程野兜里一揣:“你们年轻人记性好,替我们记着。”
林晚星举着半块香皂跑回来,鼻尖沾着片格桑花瓣:“快闻!这香味变甜了!”程野刚把鼻子凑过去,就被她手腕上的银镯子晃了眼——原本哑光的镯身不知何时变得锃亮,内侧隐约浮出串藏文,像突然长出来的似的。
“这字……”程野伸手想摸,镯子突然烫了一下,林晚星“嘶”地缩回手,“邪门了,跟归墟河底那会儿一样烫。”
“别动它。”老头蹲下来扒拉着草地,不知从哪儿摸出个豁口的粗瓷碗,“这镯子认主,当年你太奶奶戴着它闯过归墟河,镯子上早沾了你们林家的气。”他往碗里倒了点矿泉水,把镯子放进去,水面“咕嘟”冒了个泡,浮现出层薄薄的奶皮,跟程野租车时买的酸奶盖子上的一模一样。
秦砚突然“噗嗤”笑出声:“我爷当年肯定是个吃货,连镯子显灵都带着奶香味儿。”话音刚落,碗里的奶皮突然裂开,变成朵格桑花的形状,吓得他往后蹦了半步,“卧槽,成精了?”
“是守河人的念想。”老头把碗推给林晚星,“秦晚星姑娘在跟你告别呢。”林晚星刚碰到碗沿,奶皮就化在水里,银镯子“叮”地轻响,内侧的藏文淡了下去,像是从没出现过。
程野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亮着7月15日早上9点,跟他们租车来青海湖的那天一模一样。可相册里存着张陌生的合影——四个人站在溶洞入口,秦晚星的白裙子在照片边缘若隐若现,手里攥着朵格桑花,笑得眼睛弯成月牙。
“这照片……”林晚星划着屏幕,手指突然顿住,“昨天拍的?可咱们昨天明明在归墟河……”
“时间缝合上了。”程野把手机揣回兜里,突然发现裤脚沾着的泥渍里混着槐树叶,“但发生过的事,总会留下点东西。”他想起秦晚星消失前的花海,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下去。
老头突然站起来拍屁股:“走,我请你们吃炕锅羊肉!那家店的老板是我远房表哥,能多加两串洋芋片!”秦砚跟在后面,冲锋衣内侧的格桑花在阳光下晃了晃,程野这才发现那针脚比之前整齐多了,像是被谁悄悄补过。
饭馆里的羊肉香裹着烟火气扑过来,藏族老板正蹲在门口削土豆,看见他们就扯开嗓子喊:“扎西德勒!炕锅刚端上桌!”程野刚要往里走,被个戴红头巾的小姑娘拦住,她举着串风干的牦牛肉:“哥哥买一串嘛,阿妈说给漂亮姐姐的话,送格桑花糖!”
林晚星眼睛一亮:“格桑花糖?”小姑娘从兜里掏出颗透明的糖球,里面嵌着朵真格桑花,花瓣还保持着新鲜的粉白。“这是用花蜜腌的,能留一整年呢。”小姑娘把糖塞给她,突然指着程野手里的香皂,“这个味道,跟山后面老槐树下的花一样!”
程野心里一动:“山后面有老槐树?”
“有啊!”小姑娘往西边指,“好多好多年了,树干上缠着红绳,我奶奶说那是守河人栽的。”老头突然咳嗽两声,塞给小姑娘块钱把她打发走,拉着程野往屋里走:“小孩子瞎念叨,别当真。”
炕锅羊肉在铁盘里滋滋冒油,撒着的辣椒粉红得发亮。林晚星咬着糖球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才看见租车铺的老板了,他盯着咱们的自行车笑呢,好像早就认识似的。”程野抬头,果然看见租车铺门口的胖老板冲他们摆手,手里还晃着串眼熟的青铜钥匙——跟溶洞里青铜鼎的纹路一模一样。
“他手里那钥匙……”秦砚刚要说话,被老头夹了块羊腰子堵住嘴:“吃你的!年轻人别老疑神疑鬼!”老头自己却往嘴里灌了口青稞酒,眼睛瞟着窗外的青海湖,嘴角偷偷翘了翘。
吃到一半,戴墨镜的大妈提着个布包进来,往程野桌上一放:“小伙子,这是你落在湖边的。”打开一看,是那本1975科考队的笔记本,纸页崭新得像刚印刷的,唯独最后一页留着行娟秀的字迹:归墟河的槐花,每年都开。
林晚星突然拍桌子:“我知道了!秦晚星不是变成花了,她是留在这儿了!”她指着窗外漫山遍野的格桑花,“这些花都是她变的,咱们看得到,就是带她看过了!”
秦砚突然捂住脸,肩膀一抽一抽的。程野以为他哭了,刚要递纸巾,就见他抬起头,眼睛亮得吓人:“我爷的笔记本,最后写的是‘吾儿砚之,见字如面’。我名字里的‘砚’,原来是这个意思!”
老头拍着大腿笑:“这不就对上了嘛!你爹当年给你取名,就是盼着你能明白他的心意!”他喝干碗里的酒,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我知道秦工在哪儿。”
三个人都愣住了。
“他没被困在归墟河。”老头往灶膛里添了块柴,火光在他脸上晃悠,“当年他把母矿碎块藏好,就顺着溶洞的暗流漂到了青海湖,被我藏族老爹救了。他怕连累我们,就在湖边守了一辈子,去年冬天才走的,临走前说,等归墟河的门关上,就把这个给姓秦的孩子。”老头从怀里掏出个磨得发亮的铜烟盒,打开来是半张泛黄的照片——中年的秦守山抱着个婴儿,站在开满格桑花的湖边,笑得跟秦砚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秦砚的眼泪“啪嗒”掉在烟盒上,晕开片水渍。程野突然想起归墟河底那个戴着氧气罩的身影,原来不是幻觉。
“他一直都在。”林晚星把糖球塞进秦砚手里,“在你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长大呢。”
吃完饭走出饭馆,青海湖的风带着水汽扑过来,程野看见湖面上漂着圈淡淡的光晕,像谁撒了把碎金子。戴墨镜的大妈举着手机追过来,屏幕上是张刚拍的照片:湖中央浮着朵巨大的白莲花,花瓣上坐着个穿白裙子的姑娘,正对着镜头挥手。
“这是什么特效啊?”大妈咋舌,“我手机可没装修图软件!”程野刚要说话,照片突然自动保存,再点开时,白莲花变成了普通的水波,只有姑娘的影子还留在湖面上,像层薄薄的雾。
“是秦晚星。”林晚星指着湖面,“她在跟咱们说再见呢。”
租车铺的胖老板把自行车推过来,车筐里的酸奶还剩半瓶,塑料盖上的奶皮没化,跟他们来时一模一样。“这车子你们骑了两天,算一天的钱。”老板笑得憨厚,“刚才有个白裙子姑娘替你们付过了,说你们帮她了个大忙。”
程野跨上自行车时,发现车座底下塞着包东西,打开是袋晒干的槐花瓣,用红绳系着,跟那棵歪脖子槐树上的红绳一个样。林晚星凑过来闻了闻,突然拽着他往西边跑:“快去老槐树那儿!说不定还能见到她!”
老槐树长在山坳里,树干歪歪扭扭的,果然缠着圈红绳。树下的格桑花开得正盛,花丛里埋着个小小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半块槐花香皂,跟程野手里的正好能拼上。
“她早就准备好了。”程野把两块香皂合在一起,严丝合缝,“知道咱们会来这儿找她。”香皂接触的瞬间,突然冒出阵白烟,等烟散了,两块香皂变成了块完整的,上面刻着朵格桑花,花心里嵌着颗小小的母矿碎块,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
“这是……”秦砚伸手想碰,被老头拦住:“母矿碎块认主,它现在跟着你们了。”老头望着槐树,突然叹了口气,“守河人的担子,总算能卸下来咯。”
林晚星抱着香皂罐蹲在树下,突然指着树干喊:“快看!”树皮上不知何时多了行刻痕,是秦晚星清秀的字迹:明年槐花再开时,记得带格桑花来看我。
程野抬头,看见槐树枝桠间缠着的红绳在风里飘,像条细细的河。远处的青海湖波光粼粼,归墟河的暗流在湖底静静流淌,带着所有的记忆,往时间的尽头去了。
“走吧。”程野拉起林晚星,“该回家了。”
秦砚把铜烟盒揣进怀里,冲槐树挥了挥手:“明年我们还来,带最好的格桑花。”
老头站在原地没动,望着他们的背影喊:“路上小心!我在湖边开了家民宿,以后来就住这儿!管够炕锅羊肉!”
租来的自行车在湖边的小路上颠簸,林晚星的裙摆扫过路边的格桑花,惊起群蝴蝶。程野闻到她发间的槐花香,混着青海湖的水汽,甜得像刚化的糖。
“你说,秦晚星现在在做什么?”林晚星突然回头问,阳光洒在她脸上,睫毛上沾着的花粉亮晶晶的。
程野往前蹬了两圈,指着漫山遍野的花海笑:“在跟每朵花打招呼呢,告诉它们,今年的夏天,特别热闹。”
风穿过车铃,叮铃铃地响,像谁在远处笑。程野低头看了眼车筐里的香皂罐,碎块在阳光下闪了闪,映出片小小的星空——跟石壁上的星图一模一样,只是这次,所有的星星都亮着,再也没有暗下去。
湖面上的光晕越来越淡,最后融进粼粼的波光里。归墟河的门关上了,但那些没说出口的再见,都藏在了格桑花的花瓣里,藏在了槐花香的余韵里,藏在每个寻常日子的缝隙里,等着被风吹起,落在某个人的肩头,轻轻说一句:
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