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裹着暑气漫进巷子时,老井台边的青苔又厚了几分。小芽推开杂货铺的门,正撞见程野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沁着汗珠,木桶地扎进井里,溅起的水花沾湿了井台边的野薄荷。井水凉得很,他抹了把额头的汗,桶里浮着几片飘落的槐花,待会儿用这水泡酸梅汤,准比冰镇的还解暑。
周奶奶戴着遮阳草帽,挎着竹编筐从菜畦回来。筐里躺着歪歪扭扭的黄瓜,表皮还带着细小的刺:今早新摘的,顶花带刺的嫩瓜最适合腌咸菜。她掀开盖在筐上的蓝印花布,露出半筐野苋菜,紫红色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晚上做个苋菜疙瘩汤,就着你林阿姨蒸的杂粮馒头。
巷子口突然传来叮铃铃的自行车铃铛声。李老师扶着二八杠冲进院子,车筐里的铝制饭盒撞得叮当响:快尝尝!她掀开盖子,里面盛着切成小块的绿豆糕,表面撒着细碎的薄荷粉,照着老食谱做的,用井水和面果然更松软。
朵朵顶着荷叶帽从后院跑出来,手里攥着团湿漉漉的水草:小芽姐姐!池塘里的荷花苞冒头了!小姑娘裤腿卷得老高,脚踝沾着淤泥,程野哥哥说等花开了,能用荷叶包糯米饭!双胞胎姐妹抱着陶罐跟在后面,姐姐罐子里装着刚采的紫苏,妹妹捧着半块蜂巢,金黄的蜜蜡里还嵌着零星的花粉。
穿藏青色马褂的陈老爷子拄着枣木拐杖,怀里抱着个粗陶坛子晃悠过来:老友寄来的玫瑰露酒,说是用古法酿制的。他轻轻拍了拍坛子,坛口的荷叶封得严严实实,等傍晚凉快些,咱们就着林丫头炒的螺蛳,好好尝尝。老人说着,从袖袋掏出个黄铜烟袋锅,烟杆上刻着的竹叶纹路被磨得发亮。
厨房飘来的油炸声,林阿姨系着蓝花围裙探出头:快来帮忙!新打的菜籽油,炸花椒叶正香!灶台边摆着几碟 freshly picked 的嫩豆角,铁锅腾起的热气里,裹着面糊的花椒叶在油锅里翻涌,炸得金黄酥脆。老赵骑着三轮车经过,车斗里堆着旧木箱,最上面摆着个竹编蛐蛐罐:拆迁户家收的,这罐子编得精巧,还带着虫鸣声呢。
苏棠提着竹篮从巷口走来,篮里装着刚晒好的陈皮,深褐色的表皮泛着油润的光泽:用老井水泡了三天,再晒足七七四十九天,泡茶喝最是润肺。她将陈皮分给众人,又掏出几块桂花糕,加了新摘的薄荷叶,咬一口满嘴清凉。穿汉服的姑娘抱着匹新染的靛蓝布走进来,布料上的白梅纹样若隐若现:照着老染坊的方子试的,打算做几件夏衫。
午后的日头最毒,老槐树的影子缩成小小一团。众人搬着竹椅围坐在井台边,程野用井水湃着西瓜,刀切开时一声脆响,鲜红的瓜瓤里渗出冰凉的汁水。朵朵蹲在旁边,用碎瓷片在青砖上磨薄荷汁,打算染指甲。李老师戴着老花镜,在账本上记录着今日的食谱改良心得,偶尔抬头看眼在井台边嬉闹的孩子们。
突然,巷口传来孩童的哭闹声。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学生抹着眼泪跑进来,手里攥着摔破的玻璃瓶。双胞胎姐妹立刻围上去,姐姐掏出帕子给他们擦脸,妹妹跑去厨房端来绿豆汤。我们的萤火虫...全跑了...小男孩抽噎着,玻璃瓶底还残留着几星微弱的光。
程野放下手中的西瓜,从工具箱翻出个竹编小筐:别哭,哥哥给你们编个不会跑的萤火虫灯笼。他灵巧地摆弄竹篾,不一会儿就编出个六角形的小筐,里面系着枚纽扣电池的小灯。朵朵眼睛发亮,采来几枝夜来香插在竹筐缝隙,这样灯笼还会香香的!
暮色渐浓时,林阿姨端出刚炒好的螺蛳,紫苏的香气混着辣椒的辛香扑面而来。陈老爷子小心翼翼打开玫瑰露酒,琥珀色的液体倒入粗陶碗,在夕阳下泛着柔光。老赵从三轮车里翻出个旧留声机,捣鼓半天后,咿咿呀呀的越剧唱腔在巷子里流淌开来。
小芽蹲在井台边清洗碗筷,月光顺着老槐树的枝叶漏下来,在水面碎成银鳞。竹编蛐蛐罐里传来清脆的虫鸣,和着远处池塘的蛙叫,谱成夏日独有的歌谣。她翻开李老师的账本,钢笔尖在月光下轻点:202x年x月x日,老井台盛着月光,每声虫鸣、每缕茶香,都是时光煮透的温柔。
夜风掠过井台,水面泛起细碎的涟漪。竹编灯笼挂在老槐树枝头轻轻摇晃,里面的小灯一闪一闪,恍若缀在人间的星星。那些被岁月珍藏的烟火日常,在月光里继续生长,等待着下一个清晨,续写新的温暖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