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老宅的青石板路被晨雨洗得发亮,倒映着飞檐翘角的影子。
苏清依抱着药箱穿过回廊时,脚下突然一滑,整个人往前踉跄了两步,药箱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
青瓷药碗摔得粉碎,裂纹如蛛网般蔓延,碗底那朵淡青色的兰花被劈成了两半。
苏清依慌忙蹲下身去捡,指尖儿被锋利的瓷片划开一道口子,血珠滴在碎片上,像落在雪地里的红梅。
“小心。”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按住了她的手腕。
雷烈不知何时站在廊下,身上还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后颈处贴着块纱布,却有血丝从边缘渗出来,染红了半寸布料。
苏清依的指尖儿猛地收紧,不是因为疼痛,而是看到了他后颈那道未及遮掩的新伤。
伤口边缘外翻,显然是刚添的,形状像是被某种锋利的刃器划过,与他身上那些陈旧的伤疤截然不同。
“这是……”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从伤口移到他的掌心。
雷烈正用酒精棉擦拭掌纹里的血渍,那血不是他的,颜色暗沉,带着干涸后的黏稠感。
雷烈抽回手,将酒精棉扔进旁边的痰盂,金属碰撞发出轻响。
“昨晚帮王婶修篱笆,被钉子划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眼神却掠过回廊尽头的月亮门 —— 那里有辆黑色轿车刚驶离,车身上的崔氏集团徽记在雨雾中若隐若现。
苏清依的嘴唇动了动,没再追问。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卷纱布,指尖儿触到他后颈的皮肤时,雷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这不是疼痛的反应,更像是某种警觉,就像草原上的狼察觉到猎人的气息时的本能。
“崔厉的人今早送来这个。”
她从药箱侧袋里拿出张烫金请柬,边缘印着缠枝莲纹样,却被雨水浸得发皱,“说九商盟要在湖心亭办宴,请你我务必出席。”
雷烈接过请柬的手指顿了顿。
湖心亭在江城中心的人工湖上,四面环水,只有一座石桥通往岸边,是办鸿门宴的绝佳去处。
他展开请柬,上面的字迹张扬跋扈,正是崔厉的手笔,只是落款处多了个鲜红的印章 —— 九商盟?执事处。
“九商盟……”
他低声重复着这三个字,指腹抚过印章上的饕餮纹。
这纹样与他在崔家别墅照片墙上看到的玄甲卫都护制服袖口的图案,有着七分相似。
窗台上的潜龙符突然泛起微光,像颗埋在灰烬里的火星。
雷烈不动声色地走过去,指尖儿在符牌上轻轻一点,一道淡蓝色的光幕在掌心展开,石敢当那张带着刀疤的脸浮现出来,背景是间烟雾缭绕的茶馆。
“雷队,查到了!”
石敢当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难掩急切,“九商盟那宴会是个局,赵寒山要亲自出席。
这老东西二十年前曾任玄甲卫军需官,当年卧龙关的军备补给,就是他负责的!”
光幕里突然递过来一张泛黄的照片,石敢当用手指点着其中一个穿军装的瘦子:“这就是年轻时的赵寒山,你看他肩上的徽记,和崔家照片墙上那都护的一模一样!”
雷烈的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里的瘦子站在一群玄甲卫中间,笑得一脸谄媚,肩上的军需官徽章边缘磨损,却能看清上面刻着的 “天枢” 二字 —— 这是玄甲卫最高级别的军需官才能佩戴的标识。
苏清依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呼吸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赵寒山……”
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我爹的主治医生说,父亲的特效药只有他能签字批准。”
潜龙符的光幕突然闪烁了两下,石敢当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还有…… 狗剩在训练营的档案里查到,半年前失踪的新兵,军备都是赵寒山经手的……”
光幕彻底熄灭时,雷烈才发现自己的掌心已沁出冷汗。
玄甲卫的军需官,九商盟的副主席,崔家的幕后靠山…… 这三者像条毒蛇,缠绕着雷家的覆灭,缠绕着那些失踪的新兵,缠绕着他脊柱里那颗发烫的弹头。
苏清依突然蹲下身,在散落的药箱里翻找着什么。
她的手指掠过那些瓶瓶罐罐,最终从底层摸出个深蓝色的锦囊,锦缎上绣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针脚细密,是雷母生前最喜欢的样式。
“差点忘了这个。”
她将锦囊递过来,指尖儿因紧张而微微颤抖,“这是你爹托我保管的,去年深秋他被送进医院时,攥得紧紧的,说一定要在危急时交给你。”
锦囊入手微沉,像是装着块硬物。
雷烈解开上面的同心结,里面滚出半块龙形玉佩,质地温润,却有一道明显的断裂痕,边缘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玉佩的断裂处并非平整的切口,而是有着复杂的凹凸纹路,与他贴身携带的潜龙符背面的凹槽严丝合缝。
就像钥匙找到了锁,榫卯对上了接口,分毫不差。
脊柱里的钨钢弹头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
灼热的感觉顺着脊椎蔓延,与掌心玉佩的温润形成奇异的呼应,让他想起三年前在缅北中枪的瞬间 —— 那颗子弹穿透身体时,也曾有过这样的共鸣。
“这是……”
苏清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她想起奶奶说过,雷家祖上曾是玄甲卫的铸甲师,传家宝里就有块能号令旧部的龙佩。
雷烈将玉佩与潜龙符合在一起。
两道微光从接合处亮起,在空气中投射出半幅残缺的地图,上面标注着七个红点,其中一个就在江城的位置,旁边用古篆写着 “龙潜” 二字。
“原来如此……”
他低声呢喃,终于明白父亲为何要安排这桩婚事,为何要将玉佩交给苏清依保管。
这不是巧合,而是一个跨越了数年的布局,从他脊柱里嵌入弹头的那天起,或许就已经开始。
雨不知何时停了,廊外的芭蕉叶上滚下最后一滴水珠,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雷烈将合二为一的玉佩和潜龙符揣进内兜,紧贴着心口的位置,那里的伤疤似乎与玉石产生了某种感应,传来阵阵温热。
“湖心亭的宴会,我们去。”
他转身看向苏清依,眼底的寒意已变成一种近乎燃烧的决绝,“有些账,该在桌上算了。”
苏清依望着他后颈那道渗血的伤口,突然从药箱里拿出瓶药膏,是她用祖传秘方熬的,专治刀伤。
“这个你带着。”
她的指尖儿在药膏瓶上缠了三圈红绳,那是苏家祈福的方式,“湖心亭的水凉,记得多穿件衣服。”
雷烈接过药膏,指尖儿触到她缠着纱布的手指。刚才捡瓷片时划的伤口还在渗血,却被她用布条草草裹着。
他突然想起昨晚在废弃仓库里,自己指尖儿被刀刃割破时,也是这样浑然不觉。
“你的手。”
他抓起她的手腕,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动作算不上轻柔,却很仔细,“宴会上,别碰崔厉递过来的任何东西,尤其是茶水。”
苏清依的脸颊微微发烫,低头看着他专注的侧脸。
晨光透过回廊的雕花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纵横的伤疤竟显得不那么狰狞了,反而像幅刻满故事的地图。
她突然想起奶奶说的话:“雷家的男人,都是把骨头磨成刀的性子。”
以前不懂,此刻看着他掌心的老茧,看着他后颈那道新伤,看着他将半块玉佩藏进怀里的动作,突然就懂了。
雷烈包扎好伤口,将请柬折成方形塞进裤兜。
那半块玉佩在贴身的口袋里微微发烫,与脊柱的弹头遥相呼应,像有两条龙在体内苏醒,正等着时机挣脱束缚。
他知道,湖心亭的宴会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厮杀的开始。
对手不再只是崔厉那样的跳梁小丑,还有藏在九商盟背后的玄甲卫叛徒,有那些失踪新兵背后的阴谋,甚至可能牵扯出他脊柱里那颗弹头的终极秘密。
但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掌心的药膏还带着苏清依指尖儿的温度,内兜的玉佩与潜龙符紧紧相依,远处的湖心亭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正等着他踏入那片水域。
雷烈最后看了一眼廊下那堆青瓷碎片,转身走进了苏家老宅的深处。
阳光正好穿过云层,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