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刺耳的鸣笛声撕裂了午后的宁静,蓝红光芒交替闪烁,将车窗外的街景切割成模糊而晃动的色块。车厢内,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一种紧绷的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影山飞雄躺在担架床上,脸色依旧苍白,额角的冷汗在晃动的灯光下闪着微光。每一次救护车的颠簸,都会让他紧蹙的眉头更深一分,紧抿的唇线透出强忍的痛楚。医生已经给他做了初步固定,但肋下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撞。
晴坐在旁边的折叠椅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头,指尖冰凉。她的目光无法从影山苍白的脸上移开,每一次他因颠簸而细微的抽气,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泪水早已干涸,留下涩涩的痕迹,但眼眶依旧酸胀发红。车厢内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和引擎的轰鸣,以及……那无声却沉重得如同实质的、尚未得到答案的质问。
——“我比日向重要吗?”
那句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她心底激起的波澜久久无法平息。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怕在那双深蓝色的眸子里看到自己慌乱无措的倒影。
影山似乎也耗尽了力气,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呼吸略显急促。他没有再追问,但那紧绷的下颌线和紧握的拳头,无声地宣告着他的执拗和等待。
一路无言。
医院急诊室的灯光惨白而冰冷。检查、拍片、等待结果……时间在焦虑和担忧中缓慢爬行。晴守在检查室外,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目光空洞地望着走廊尽头。影山被推去做ct时,她甚至不敢跟进去,只能在外面焦灼地踱步。
终于,医生拿着片子走了出来,表情还算平静:“左侧第8、9肋骨轻微骨裂,没有错位,万幸。需要佩戴固定护具,静养至少两周,避免剧烈运动。”
骨裂!
这两个字像重锤砸在晴的心上,让她眼前一阵发黑。两周……全国大赛预选赛就在眼前!
“医生……他还能……”晴的声音干涩发颤。
“剧烈运动绝对禁止。”医生语气严肃,“骨头愈合需要时间,强行运动可能导致错位甚至更严重的后果。静养是关键。”
晴的心沉到了谷底。她失魂落魄地跟着护士去取护具和药物,脑子里一片混乱。自责、担忧、恐惧……种种情绪如同藤蔓般缠绕着她,几乎窒息。
当她拿着护具和药回到临时观察室时,影山已经半靠在病床上,护士正在给他手臂上输液。他的脸色依旧不好,但眼神却恢复了惯常的锐利,甚至带着一丝……焦躁?
看到晴进来,他立刻抬眼看向她,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她手中的护具和药,眉头死死拧紧。
“多久?”他直接问道,声音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晴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医……医生说,轻微骨裂,需要……静养两周,不能剧烈运动……”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两周?!”影山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开什么玩笑!预选赛就在下周!”
他猛地想坐直身体,肋下的剧痛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冷气,脸色又白了几分,额角渗出冷汗。
“你别动!”晴吓得连忙上前一步,却又不敢碰他。
影山靠在床头,胸膛剧烈起伏,呼吸急促,眼神里翻涌着不甘、愤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焦灼。他死死地盯着晴,仿佛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不同的答案。
“不行……”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绝对不行……必须上场……”
晴看着他痛苦而执拗的样子,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影山君,医生说了,强行运动后果很严重……你……”
“闭嘴!”影山猛地打断她,眼神凶狠地瞪着她,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她灼伤,“你懂什么!那是全国大赛!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只是用那双燃烧着不甘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又仿佛在无声地质问——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什么?
晴被他眼中的火焰灼得心头发烫,也涌起一股莫名的委屈和酸涩。她当然知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对排球的执着,对胜利的渴望!可是……
她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护具,指节泛白。她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在护士的指导下,动作极其轻柔、小心翼翼地,开始为他佩戴固定肋部的弹性护具。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和绷紧的肌肉,每一次触碰都让她指尖微微颤抖。她低着头,专注地调整着护具的松紧,确保既稳固又不会压迫伤口。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影山飞雄僵着身体,任由她摆布。他垂着眼,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上,落在她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上。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她本身清甜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刚才那股汹涌的怒火和焦躁,在她沉默而专注的动作中,奇异地被一点点抚平、压制。胸腔里翻腾的巨浪渐渐平息,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难以言喻的酸胀感。
护具佩戴妥当。晴直起身,后退一步,依旧低着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医生说,必须静养。我会……我会想办法调整战术,减少你的负担……但前提是,你必须先养好伤。”
她终于抬起头,鼓起勇气迎上他的目光。她的眼睛还红肿着,但眼神却异常清澈和坚定,里面没有退缩,只有不容动摇的决心和对他的……关切。
影山飞雄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持,看着她微微红肿却异常明亮的眼睛。他紧抿的唇线微微松动了一下,喉结滚动,最终,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化作了一声极其压抑的、从胸腔深处挤出的闷哼。
他别过脸,不再看她,也不再说话。只是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紧紧地抓住了身下的床单。
沉默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一种沉重却奇异的、带着某种默契的妥协。
一周后。
清晨的阳光透过体育馆高大的玻璃窗,洒下金色的光柱,空气中弥漫着尘埃和热切的气息。今天是启程前往东京,参加全国大赛预选赛的日子。
体育馆内,队员们已经整装待发,行李堆放在一旁,空气中弥漫着兴奋、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那个站在队伍稍前、穿着队服、却明显与往日不同的身影。
影山飞雄。
他的脸色依旧比平时略显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如初,甚至因为压抑的某种情绪而显得更加深沉。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肋下方,那件黑色队服下,隐约可见的弹性护具轮廓。那护具如同一个无声的宣告,提醒着所有人一周前那惊险的一幕,也提醒着这位核心二传手此刻背负的伤痛和限制。
他站得笔直,仿佛那护具不存在,但微微收紧的下颌线和刻意放缓的呼吸,还是暴露了他身体的不适。
乌养教练在做最后的动员,声音洪亮有力,但晴的目光却始终无法从影山身上移开。担忧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她知道他有多想上场,有多想证明自己,更知道强行上场可能带来的后果。
动员结束,队员们开始最后检查装备,准备登车。
晴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拿着战术板和水壶,走向影山。她需要再次确认他的状态,也需要……做点什么。
她走到他面前,微微仰起头。阳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也照亮了他眼底那抹不容动摇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影山君,”她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递过水壶,“感觉怎么样?护具还适应吗?”
影山接过水壶,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迅速移开,含糊地“嗯”了一声。
晴看着他略显紧绷的侧脸,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说道:“比赛时……量力而行,不要勉强。战术安排上,我和教练会……”
她的话没说完。
影山飞雄忽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怒火,却沉淀着一种更加深沉、更加灼热的东西,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会赢。”
三个字,斩钉截铁,掷地有声。仿佛在宣告,又像是在承诺。
晴的心猛地一跳。
说完,他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向前逼近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微微低下头,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牢牢锁住她,仿佛要将她吸进去。他的呼吸带着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的强硬:
“所以……”
他顿了顿,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句在心底盘旋了无数遍的话,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拒绝的意味,清晰地砸进她的耳膜:
“——看着我。”
看着我。
看着我如何克服伤痛。
看着我如何赢得胜利。
看着我……只看着我。
这句话,比任何回答都更加直白,更加滚烫。它包含了太多未言明的情绪——是宣告,是要求,更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占有欲。
晴的瞳孔微微放大,脸颊瞬间染上绯红,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几乎要破膛而出。她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炽热而直接的光芒灼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心跳如鼓的瞬间——
“晴!影山!快过来!要出发了!”日向翔阳充满活力的大嗓门在不远处响起,打破了这粘稠的暧昧。
影山飞雄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眼底那汹涌的情绪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又恢复了惯常的冷硬。他猛地直起身,拉开了距离,仿佛刚才那灼热的逼近从未发生。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晴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迈着依旧有些刻意放缓、却异常坚定的步伐,朝着大巴的方向走去。背影挺拔,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
晴站在原地,手里还拿着战术板,指尖微微颤抖。脸颊上的热度尚未褪去,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他那句低沉而霸道的“看着我”。
她看着他的背影汇入队友之中,看着他左肋下那若隐若现的护具轮廓,一种混合着担忧、悸动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的情绪,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战术板。
好。
我会看着你。
看着你,如何飞越伤痛,飞向那片属于你的、更高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