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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将训练场旁那片备用草坪涂抹成一片温暖而辽阔的橘红,草叶尖上跳跃着最后的阳光,仿佛无数细碎的金箔在微风中摇曳。远处,学院城堡的尖顶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充满活力的土地。

兰德斯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仿佛肺部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汗水小溪般从额角淌下,在沾满草屑的脸颊和脖子上划出一道道泥痕,痒痒的,他却连抬手擦拭的力气都没有。旁边,拉格夫像一头刚结束冲锋的野猪,摊成一个“大”字,同样喘着粗气,他那头标志性的红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像一团燃烧后浸了水的火焰。戴丽则稍微优雅些,盘腿坐着,用一块绣着精致花纹的手帕仔细擦拭着额角流下的汗渍,她的脸颊因剧烈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像熟透的苹果。

布伦特、艾略特、菲利丝还有其他几个“红狮队”的成员,横七竖八地或躺或坐,个个精疲力竭,但脸上都洋溢着一种纯粹、酣畅淋漓的笑容,那是抛却一切杂念,纯粹沉浸在运动与协作中的快乐。刚刚结束的橄榄球友谊赛中,混乱而野蛮,充满了身体碰撞的原始激情,却也奇妙地加深了这群年轻人之间的羁绊。

“哈……哈……见鬼,‘铁拳班’那群家伙是吃岩石长大的吗?骨头真他娘的硬!”拉格夫终于喘匀了一点气,侧过头,咧开嘴,露出沾着草屑的白牙,对着不远处同样在喘气的布伦特嚷道,“布伦特!刚才……刚才堵‘铁拳班’那个大块头那一下,真他娘的带劲!跟一堵活动的城墙似的,那家伙直接被你撞得原地起飞了!干得漂亮!”他奋力抬起一只沾满泥土和草汁的手,竖起大拇指,手腕上还缠着有些磨损的皮质护腕。

布伦特只是憨厚地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用蒲扇般的大手挠了挠被汗水浸得湿透的后脑勺,浓密的眉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汗珠。他庞大的身躯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此刻就像一块经历了海浪冲刷却岿然不动的沉默礁石,可靠而坚实。

“带劲是带劲,”拉格夫话锋一转,又有点懊恼地捶了下身下的草地,草叶被砸得微微下陷,“可这帮家伙学精了!下次他们肯定专门找两个泥鳅一样灵活的家伙来缠住我!‘野猪冲锋’估计没那么好使了!”他猛地坐起身,尽管腿肚子还在微微发抖,但那双棕色的眼睛已经像发现了新猎物般闪闪发亮,“不行,我们得搞点新花样!比如……让艾略特这小子跑个诡异的折线假动作,吸引注意力?或者戴丽你给点不犯规的精神干扰,让他们判断失误半秒钟?”

话题像被风吹动的蒲公英种子,自然而然地飘向了战术的改进与推演。很快,讨论从团队配合延伸到了个人能力的挖掘与提升。拉格夫的热情瞬间被彻底点燃,他一个有些勉强的鲤鱼打挺站起来,身体虽然还有些摇晃,但整个人已经像被注入了新的能量,精神抖擞。

“嘿!说到战斗中的进攻手段!”拉格夫兴奋地搓着手,走到旁边同样趴在地上喘气的石牙野猪伙伴身边,亲昵地拍了拍它覆盖着岩石般坚硬皮肤的侧腹,唾沫星子在夕阳的光束中清晰可见地飞溅,“我跟我家老伙计,这几天可没闲着,又琢磨出个新招!叫‘岩崩冲袭’!怎么样,这名字够不够劲?够不够霸气?”他得意地环视众人,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一招在战场上大放异彩的场景。

“怎么个崩法?听起来像是要把自己当投石机扔出去?”艾略特好奇地支起身子问道。作为队伍里速度最快的风属性能力者,他对这种纯粹依靠蛮力与爆发力的招式总是抱有一种混合着好奇与敬畏的兴趣。

“简单!粗暴!有效!”拉格夫摆开架势,双腿微屈,重心下沉,双臂夸张地张开,仿佛在环抱一块无形的巨大岩石。感受到主人的战意,石牙野猪也配合地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粗壮的四肢刨了刨地面,体表开始泛起土黄色的微光,周围的草叶无风自动。“老伙计在前,我在后,锁定目标后,他发动全力冲锋的瞬间,我精准地跳上他宽厚的后背,借助他那股狂野的冲势往后下方一推,将自己像炮弹一样发射出去!同时,在空中凝聚岩甲的能量,让全身覆盖上一层岩石外壳,增加重量和冲击力!最后,”他猛地向前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飞扑撞击动作,带起一阵草屑和尘土,“轰——!像一颗陨石砸进敌阵!落地时产生的冲击波加上老伙计紧随其后的践踏!保管把他们的防线撕开个大口子,搅个人仰马翻!”他眉飞色舞,双臂挥舞,仿佛眼前已经出现了对手阵型崩溃、狼狈不堪的画面。“怎么样?是不是狂野又实用?”

戴丽的冰蓝色眼眸眨了眨,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纤细白皙的手指,指尖有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念动力场在扰动着空气,发出细微的嗡鸣:“听上去力量感十足呢,拉格夫。冲击力和破坏范围想必都很可观……不过这破坏力是不是容易过大?太容易犯规了?”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扰,“不过……听着你的新招式,我最近也在思考,我的攻击手段是不是太单一了?除了用念动力进行控场、束缚、偏转攻击,或者制造一些简单的力场护盾,好像……缺乏一种能够一锤定音、瞬间改变战局的强力攻击方式。”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认真的考量。

她话音刚落,拉格夫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夸张地跳起来,手指着戴丽,笑得前仰后合,几乎要喘不上气:“噗哈哈哈!戴丽!别逗了!你还缺强力攻击?你那念动力场要是真的‘上足马力’,毫无保留地全力爆发出来,对面别说被碾成渣了,怕是连基本粒子结构都要被你抹平了!直接从这个世界上‘抹除’就完事了!还需要开发啥新花样?”他努力模仿着戴丽平时冷静、清晰的指挥语调,捏着嗓子说道:“像这样‘目标锁定,念动力场——过载冲击!’嗖——啪!然后前面啥都没了!”他两手猛地一摊,做了一个彻底消散的动作,表情极其滑稽。

周围的队员们都被他这惟妙惟肖的夸张表演和描述逗得哄堂大笑,连一向沉默寡言的布伦特也发出了沉闷而浑厚的笑声,肩膀微微耸动。菲利丝更是笑得直接趴在了艾略特的背上。戴丽无奈地抿了抿嘴,白皙的脸上泛起一丝被调侃的红晕,倒也没出言反驳。她清楚拉格夫虽然说得夸张,言辞粗俗,但某种程度上也确实道出了她能力潜在的那份恐怖之处——那是一种触及规则层面的、近乎彻底“抹消”的力量。只是她天性追求精准、可控与效率,极少主动去触碰、更别说去尝试掌控那种狂暴而难以约束的、充满毁灭性的力量层次,那毕竟与她冷静理智的性格背道而驰。

笑声渐歇,如同潮水般退去,草地上恢复了片刻的宁静。兰德斯依旧仰望着天空,那里已被夕阳渲染成一片瑰丽而深沉的紫红色,几缕被拉长的薄云像天神战车上飘落的、仍在燃烧的余烬,缓慢地变幻着形状。

他轻轻叹了口气,这叹息声在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摩挲着手腕上那枚冰凉而光滑的青金石手环——那是他的伙伴“小轰”在非战斗状态下的形态。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迷茫,传入每个伙伴的耳中:“你们……都在不断进步,有着明确要强化的方向,或者本身就拥有着决定性的力量。”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手环表面的纹路上滑动,“而我的能力呢,‘千变万化’,虽然适应性是强,防御、束缚、变形攻击……面对各种情况似乎都能找到应对之法。但感觉……在纯粹的攻击强度上,在那种足以瞬间决定胜负的绝对破坏力上,总是差那么点意思。就像……就像缺少了最关键的那块拼图,缺一种能在我需要时,毫无花巧地、彻底粉碎一切的爆发力。”

“凡尔赛!赤裸裸的凡尔赛啊!兰德斯你绝对是故意的!”拉格夫立刻把“矛头”转向他,几步跨过来,带着一身汗水和草屑的气息,一屁股重重坐在兰德斯旁边的草地上,震得地面都似乎微微晃了晃。他瞪圆了眼睛,手指几乎要戳到兰德斯的鼻尖,声音因为激动而再次拔高:“北部矿区!才过去多久你就忘了?对付那头从地底钻出来的、恶心巴拉的尸兽大地蚓的时候!你那记……那记叫什么来着?对!‘开天辟地斩舰刀’!我的天!轰隆——!!!”

他再次模仿着爆炸的巨响,手臂用力向前挥出,仿佛要再现那惊天动地的一击,“那家伙,体型跟座小山头似的,覆盖着厚实的甲壳、骨板和粘液,直接被你那一刀,从正中线劈成了两半!不,不是两半,是劈得粉碎!连点像样的残骸都没剩下多少!那场面,我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凉!那叫强度不足?那根本就是毁天灭地级别的核打击!”

拉格夫绘声绘色的描述,瞬间将众人的记忆强行拉回了那个阴暗、潮湿、充满腐臭气息的矿山深处。记忆中那庞大扭曲的尸兽身躯,闪烁着诡异幽光的骨壳,以及兰德斯在绝境中挥出那一刀时,所爆发的、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毁灭性能量洪流。空气仿佛都因为这份沉重而惊悚的回忆骤然凝固,轻松的氛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兰德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复杂而苦涩的笑容,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摊开的、指节分明的手掌上。掌心似乎还能隐约感受到当时那股如同脱缰野马般奔涌、几乎要撕裂他每一条神经、每一寸肌肉的狂暴力量。那力量虽然强大,却充满了陌生与危险。“问题就在这里,拉格夫。”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后怕:“就是那次之后……那把武器……”他顿了顿,仿佛那个词本身就蕴含着千钧重量,需要耗费力气才能说出口,“那把异骨武器,我……不太敢用了。它不像小轰的其他形态那样如臂使指,它更像是一头沉睡在我灵魂深处的凶兽,充满了不可控的野性。我根本不知道下一次强行唤醒它的时候,是我驾驭了它,还是……它吞噬了我。”他的指尖微微蜷缩,仿佛在抗拒着那份力量的诱惑。

戴丽脸上的轻松神色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敏锐的洞察和深切的担忧。她那如同湖泊般清澈的双瞳反射着天边最后一点橘红的余晖,眼神却变得异常认真和严肃:“兰德斯的担忧非常有道理,甚至可以说是必要的谨慎。”她的声音清晰而冷静,像是一盆冷水浇熄了拉格夫带来的燥热,“一件威力巨大却无法被有效控制、甚至可能对使用者自身造成不可逆反噬的武器,无论它看起来多么强大,展现过多么辉煌的战绩,本质上都不能算作是‘属于’我们的可靠力量。它更像是一把双刃剑,伤敌亦能伤己。”她看向兰德斯,目光清澈而坚定,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关键在于,”她强调道,“如何真正地去理解它,适应它所蕴含的法则,找到与它共存并最终驾驭它的方法。否则,它永远只会是一个潜藏在身边的、不知何时会爆发的巨大威胁,而不是助力。”

兰德斯抬起头,迎上戴丽那充满理性与关怀的目光,眼中是深深的认同和更加深重的无奈。他烦躁地抓了抓自己汗湿后更加凌乱的头发,让几缕发丝不羁地翘起。“是啊,但是掌控……谈何容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力感,“异骨武器这种东西,本身就极其稀有,违背常规的物质与法则。我翻遍了图书馆的相关区域,连带着‘异骨’、‘活体武器’、‘共鸣驾驭’关键词的记载都少得可怜,大多语焉不详,更别说找到真正拥有丰富使用经验、能给予我切实指导的人了。”

他的目光越过了身边喧嚣或沉思的伙伴们,投向远处学院建筑群在愈发深沉的暮色中勾勒出的、沉默而宏伟的黑色剪影,语气里充满了迷茫,“学院这么大,知识的储备号称如海洋般丰厚……可到底谁才能在这个冷僻而危险的领域,为我点亮一盏前行的灯呢?”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了远方的地平线之下,只在天边留下一道狭长的、如同灼烧后的伤口般的暗红色云霞。温暖的橘红被清冷的靛蓝与灰紫取代,众人的影子在迅速暗淡的草地上被拉得越来越长,最终模糊消散。喧闹过后的草坪,陷入了一种带着各自思考的、短暂的沉默之中,只有晚风拂过草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学院钟楼报时的悠扬钟声。

与此同时,学院管理楼层。与夕阳草坪那份带着体温和青草芳香的温暖喧嚣截然不同,这里是冰冷石壁与光滑大理石构成的肃穆空间。高大的拱顶投下深邃而沉重的阴影,光可鉴人的地面清晰地映出匆匆而过的教授和资深学员们的身影,但他们行走时却几乎听不到脚步声,只有一种近乎凝滞的、令人不自觉放轻呼吸的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卷沉淀的墨香、维持器物光洁的石蜡,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的消毒水气味,混合成一种独特而略带压迫感的氛围。

兰德斯、拉格夫和戴丽三人,带着一身还未完全散尽的汗水和草屑气息,与这里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们站在一扇厚重的深色木门前,门板是由某种致密的硬木制成,上面有着天然形成的、如同流水般的纹路。门楣上方,镶嵌着一块被打磨得极其光滑的黄铜门牌,上面用优雅而繁复的花体字刻着:“副院长 弥多·达德斯”。门紧紧地关闭着,门缝里透不出丝毫光亮,黄铜门把手摸上去一片冰凉,仿佛很久未曾被人触碰过。

“啧,又不在?”拉格夫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伸手用力推了推门,门扉纹丝不动,显示出极好的密封性和重量。“这位副院长大人最近是不是又去外面‘游学’、‘考察’了啊?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我们都来碰运气第几次了?”

戴丽轻轻拉了拉他有些脏污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注意音量,在这种安静的环境里,他的声音显得过于响亮。她转向兰德斯,压低声音说:“看来今天又白跑一趟了。达德斯副院长据说游历广泛,见识渊博,或许真的对异骨这类偏门事物有所了解。只可惜……”

兰德斯脸上难掩失望之色,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门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甘,仿佛希望能穿透这厚重的木板,看到里面是否真的空无一人。

“走吧,看来今天是碰不到副院长了……”他有些泄气地转过身,声音有些低沉,“再想想别的办法,或者去档案馆碰碰运气。”

三人转身,沿着空旷而冷清的走廊向外走去,他们的脚步声在寂静的石壁间回荡,显得有些突兀和孤独。刚走到一个光线略显昏暗的拐角处,差点与一个抱着一大摞文件、匆匆而来的人影撞个满怀。

“唔!小心点噢!”一个温和而略带惊讶的声音响起。

兰德斯反应迅速,连忙后退一步,稳住身形。定睛一看,来人正是埃德加·霍恩海姆教授。他穿着一身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米白色研究服,怀里抱着几份厚厚的、用皮革封套装订的文件,灰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精致修剪的小胡子下,嘴角习惯性地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只是此刻那双睿智的眼睛里略显匆忙。

“霍恩海姆教授!”三人连忙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对于这位学识渊博、待人亲切的异兽应用学和异兽融合实践教授,他们心中都怀有敬意。

“哦,是你们啊,”霍恩海姆教授看清是他们,匆忙的脚步缓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刚从达德斯副院长那里出来?看他办公室门关得紧紧的,大概又外出处理什么紧急事务了,或者在进行他的某项‘秘密研究’。”他目光迅速而温和地扫过三人年轻的脸庞,敏锐地捕捉到他们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失望和眉宇间萦绕的一丝困扰,“怎么?遇到什么难题了?看你们的样子,好像不太顺利?”他关切地问道,声音如同温暖的泉水。

兰德斯和戴丽快速地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戴丽轻轻点了点头,示意由兰德斯来说。兰德斯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保持着恭敬的态度说道:“是的,教授,我们确实遇到了一个有些棘手的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希望能得到一些指引。”他的语气诚恳,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面对难题时的困惑与求知欲。

“哦?说说看,或许我能提供一点思路。”霍恩海姆教授调整了一下怀里抱着的、有些沉重的文件,将它们更稳妥地固定住,然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摆出了倾听的姿态。

“是关于‘异骨武器’的,”兰德斯直接切入主题,没有绕圈子,“我们想知道……在学院里,在众多教授和导师之中,有没有哪一位,对异骨武器的特性、使用乃至驾驭方面,有比较深入的研究和实际经验?或者说,能够在这方面给我们提供一些相关的、哪怕是理论上的指导?”他将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清晰地表述出来,眼神中带着期盼。

“异骨武器?”霍恩海姆教授闻言,眉头微微一挑,镜片后那双总是充满睿智光芒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显然这个问题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壁灯的光晕,露出了思索的神情,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怀中文件坚硬的皮革封套边缘,发出细微的“哒、哒”声。“嗯……这确实是一个非常专业、而且极其稀罕、甚至可以说是危险的领域。”

他缓缓开口,语气变得慎重,“这类武器本身的性质就决定了它们往往蕴含着常规物质法则之外的力量,使用门槛极高,与之伴随的风险也远超寻常武器……一个不慎,后果不堪设想。”他沉吟了几秒,似乎在脑海中快速检索着学院庞大教师队伍中的相关信息,过滤掉那些不相关的名字和领域。

片刻之后,他抬起头,目光变得清晰而肯定,显然已经有了答案:“在学院目前在职的教授里,据我所知,以及从有限的档案记录来看,路西梅捷教授,是唯一一个被明确记录在案、并且较常使用异骨武器进行实战和研究的人。他对异骨武器的能量传导机制、与使用者的精神共鸣负荷的稳定方面,似乎也有着自己一套……嗯,非常独特,甚至可以说是有点离经叛道的理解和实践方法。”他说出路西梅捷的名字时,语气略带一丝微妙,似乎在选择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位过于有“个性”的同事。

“路西梅捷教授?!”

这个名字如同一个落入静湖的巨石,又像一道划破夜空的惊雷,瞬间在狭窄而安静的走廊里炸开,激起层层涟漪。兰德斯、拉格夫、戴丽三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呼出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拉格夫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戴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而兰德斯则是一脸的措手不及。

拉格夫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像被点燃的爆竹一样蹦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惊讶而再次不受控制地拔高,在空旷走廊里激起回音:“那个……那个整天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一点就炸,走起路来都像带着闪电风暴,跟个随时会失控爆炸的高浓度能量晶尘桶似的暴躁教授?!他?!他居然会有异骨武器这种需要精细控制和深度理解的稀罕玩意儿?而且还能好好地用着?!没在研究过程中把自己或者整个实验室炸上天?”他夸张地比划着爆炸和蘑菇云升腾的手势,脸上写满了“这绝对不可能”的强烈质疑。

戴丽的眉头紧紧蹙起,形成了好看的川字纹,镜片后那双湛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深切的忧虑和不确定:“就算……就算路西梅捷教授他真的拥有这方面的能力和实际经验,”她的语气充满了犹豫,指尖不安地绞在一起,“可他会愿意教我们吗?教授,您知道的,之前不久在决斗竞技场,我们的小队才……”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他们近期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凭借战术和配合,相当干净利落地击败了路西梅捷教授亲自指导、并寄予厚望的学生团队“雷霆小队”,这无异于当面给了这位极其看重面子和胜负的教授一记响亮的耳光。指望他摒弃前嫌,倾囊相授?这听起来比异骨武器本身还要不可思议。

兰德斯的嘴角扯出一个无比苦涩的笑容,他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仿佛这样能缓解那突如其来的头痛:“教授,说实话,我现在光是想象一下我们三个站在路西梅捷教授那据说像被龙卷风袭击过的办公室门口,敲响他房门的场景,就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感觉……感觉最大的可能性,不是得到指导,而是被他那标志性的、能震落天花板上灰尘的咆哮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像处理实验垃圾一样,直接被他的某种……呃,实验副产品给轰出来。”他眼前仿佛已经无比清晰地浮现出路西梅捷教授那因愤怒而涨红、青筋毕露的脸孔,以及那如同暴雨般喷溅的唾沫星子。

看着三个年轻人脸上如同调色盘般飞速变幻的复杂表情——从最初的震惊,到强烈的怀疑,再到深切的担忧,甚至夹杂着一丝对未知咆哮的恐惧——霍恩海姆教授忍不住温和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像一阵和煦的春风,稍稍驱散了走廊里因那个名字而骤然凝聚的凝重气氛。他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宽容理解和一丝对那位脾气古怪同事的洞悉:“至少……去问问看吧,孩子们。不要被表象完全迷惑了。”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路西梅捷教授这个人……嗯,我必须承认,他表面看起来确实像一座随时可能剧烈喷发的活火山,脾气火爆,言辞也常常尖酸刻薄,不留情面,实际上……呃,确实如此,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涉及到真正的教学,尤其是他内心深处真正感兴趣、认为具有研究价值和传承意义的领域——而异骨武器,毫无疑问属于这个范畴——他并非你们想象中那么完全不可理喻、不近人情。”

霍恩海姆教授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分享秘密般的笃定:“他对知识的传承,特别是对那些独特、强大、充满未知与危险的知识体系,有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责任感和保护欲。在他那暴躁的外壳之下,其实隐藏着一个真正学者对‘真理’的追求。只要你们是抱着真心求学的态度,展现出足够的诚意和对知识的尊重,竞技场上那点属于年轻人之间的、正常的输赢过节,他未必会像你们担心的那样耿耿于怀,甚至可能根本不屑于计较。相信我,在教学和传承这一点上,路西梅捷教授,远没有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么小心眼和不可沟通。”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试图给这些年轻人注入一些勇气。

然而,当霍恩海姆教授抱着那摞厚厚的文件,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端的拐角处后,拉格夫立刻像做贼一样凑到兰德斯和戴丽中间,压低了声音,脸上写满了“我一个字都不信”的强烈表情,小声地、斩钉截铁地叨叨:“霍恩海姆教授人好是好,就是太善良了!总把别人也想得跟他一样好!我看啊,以路西梅捷教授那副臭脾气和睚眦必报的劲儿,他‘就是’那样小心眼的人!绝对!百分之百!我们去了准没好果子吃!说不定他办公室里就藏着什么能把人摆成青蛙姿势或者让头发竖起来三天倒不下去的古怪装置,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呢!”

戴丽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秀气的眉毛蹙得更紧了,冰蓝色双眼中的忧虑之色如同浓雾般显得更深了。兰德斯看着拉格夫那副笃定得如同预言般的模样,再回想一下路西梅捷教授在学院里那些广为流传的、“声名显赫”的暴躁事迹,心里那点刚刚被霍恩海姆教授温和话语鼓动起来的、微弱的勇气火苗,瞬间就像被泼了一大盆冰水,嗤啦一声,泄气地只剩下几缕青烟。前路,似乎比那柄难以驾驭的异骨武器本身,更加迷雾重重,令人忐忑不安。

但无论如何,既然已经有线索明确地指向了那里,硬着头皮也还是得去尝试。

抱着这种近乎“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心情,三人辗转问路,终于找到了位于应用学部大楼顶层中央区域的路西梅捷教授办公室。这里的走廊空气似乎都比楼下其他区域要更加燥热和沉闷几分,混合着灼热的金属、刺鼻的机油、各种难以分辨的化学试剂挥发气味,以及一种……淡淡的、仿佛什么东西刚刚烧焦的新鲜糊味。走廊两旁的墙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不明原因的熏黑痕迹。

站在那扇厚重的、表面似乎还有些细微刮痕的橡木门前,拉格夫做了个极其夸张的、如同要潜入深水般的深呼吸动作,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即将踏入的不是一间办公室,而是某个巨龙巢穴。戴丽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和眼镜,试图保持镇定。兰德斯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仿佛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压了下去,然后抬手,用指节敲响了房门。叩门声在安静的、充满怪异气味的走廊里显得异常清晰。

“进!”一个极其不耐烦、仿佛强压着足以掀翻屋顶的怒火、如同砂纸摩擦金属般粗粝的声音从门内猛地传来。光是听这短促而暴躁的一个音节,就足以让人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骤然一缩。

兰德斯暗暗咬了咬牙,推开了沉重的房门。

首先便是一股更加浓烈、复杂的气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仿佛加料臭氧的辛辣、金属被高温灼烧后的焦糊、某种刺激性化学药剂的刺鼻酸味,以及一种难以名状的、仿佛硬面包产生了能量过载后残留的“焦香”。

办公室内的景象,与其说是工作室,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属于疯狂科学家的灾难现场:各种绘满了复杂到令人眼晕的能量回路、机械结构图的纸张,像经历了雪崩一样从宽大的实验桌面向地板倾泻,堆积如山;奇形怪状、闪着幽光的金属零件、半成品的机械臂、裸露着线缆的装置散落在每一个可能和不可能的角落;几台闪烁着不明颜色光芒、发出轻微嗡鸣的小型仪器占据着房间的几处空地,其中一台位于房间中央、模样最是古怪的装置,正不甘心地从散热口冒出缕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显然就是空气中那股“新鲜”气味的来源。

而路西梅捷教授本人,正背对着门口,站在那台冒烟的仪器残骸前。他佝偻着背,双手叉在穿着皱巴巴、沾着不明污渍的实验袍的腰间。即使看不到他的正脸,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名为“极度暴躁”和“濒临爆炸”的气场,正以他为中心,如同冲击波般狂暴地向外扩散,让门口的三人瞬间感到呼吸一窒。

听到开门声,他猛地转过身来。那一头乱糟糟、如同刚刚被一场小型雷电法术洗礼过的灰白头发下,是一张黑得如同被锅底灰涂抹过的脸庞。一副功能复杂的护目镜有些歪斜地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那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此刻正喷射着毫不掩饰的、如同实质火焰般的怒火,死死地、一寸寸地钉在门口这三个胆敢打扰他“处理废物”的不速之客身上。他那细长、指节分明的手指,正以一种惊人的频率,神经质地、急促地敲击着旁边一张堆满了各种工具和不明金属块、勉强能看见一丝桌面的金属实验台边缘,发出连续不断的、如同机枪点射般的“哒哒哒”脆响,像是在为他的愤怒敲打着危险的倒计时。

“干什么?!”路西梅捷教授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带着熔岩般的灼热和砂纸摩擦的粗粝感,每一个字都像是投掷出的石块,“有事快说!屁快放!没看到我正忙着……”他恶狠狠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猛地抬手,指向那台还在顽强冒着最后一缕青烟的仪器残骸,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风暴咆哮,“……处理这堆该死的、浪费了我整整三个星期心血的废物吗?!”

他那喷射着怒火的眼神,凶狠地在兰德斯、拉格夫和戴丽身上来回扫视,仿佛那台报废的仪器和门口站着的、显得无比碍眼的三人,都应该被揉成一团,然后一起塞进学院最高效的垃圾焚化炉里,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都被这恐怖的威压吓得凝固了,只剩下仪器残骸内部偶尔发出的、细微的“滋滋”电流哀鸣,以及教授手指敲击金属桌面那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的“哒哒”声。这声音像无形的鼓点,又像死神的脚步声,重重地敲在三人骤然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拉格夫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仿佛这样能减少自己的存在感。戴丽脸色微微发白,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向后挪了半步。兰德斯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在这如同实质的愤怒风暴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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