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焉】命途（行于始末）。
谢灵视角。
黑暗。
粘稠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然后，是声音。冰冷，却裹挟着能将灵魂都点燃的怒火，在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里轰然炸响。
“我想，针对这一切，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谢灵的身影从虚无中凝实。他紧握着手中的星辰法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心念一动，法扇流光闪烁，瞬息间化作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剑尖，稳稳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抵住了前方之人的咽喉。
视线，终于适应了这片昏暗。
随即，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这里……太熟悉了。
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
· 是那栋鬼楼。
· 是那个房间。
· 是那个万生吟即将被忆体附身的、千钧一发的瞬间。
布局分毫不差。空气中弥漫着陈旧木材和尘埃的味道，带着记忆特有的、微甜的腐朽气息。
墙壁的纹路，地板的瑕疵，角落里堆积的杂物……
所有细节，都与记忆中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完美重合。
但，又截然不同。
整个场景，像是被包裹在一个巨大而模糊的玻璃球里。
视野的边缘是扭曲的、流动的，仿佛一幅被水浸湿的油画，色彩和线条都在缓慢地融化、滴落。
这是忆质的手笔，粗糙而蛮横，带着一种不真实的隔膜感。
最诡异的，是窗外。
窗外的天空，并非鬼楼应有的、沉郁的死黑。那里正翻涌着、旋转着一种极其绚烂、乃至妖异的七彩光芒。
光芒如同极光，又似打翻的调色盘，在天幕上流淌着不祥的华美。它们变幻着形状，时而成漩涡，时而如飘带，瑰丽得让人心醉，也诡异得让人心惊。
然而，这绚烂的光芒仿佛被一层无形的结界阻挡，丝毫无法透入房间内部。
光线在触及窗户的瞬间便被彻底吞噬，只留下室内更深沉的、凝固般的黑暗。光与暗，在此处形成了尖锐而讽刺的对立，仿佛希望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触及。
就在这片被刻意营造的黑暗中央，万生吟静静地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失去了所有意识。
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忆质，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正从他的七窍、从他的皮肤毛孔中钻入、钻出，蜿蜒缠绕，将他捆缚成一个散发着悲哀光芒的茧。
而在他的对面，站着另一个人。那个本该与他一同阻拦忆体、保护万生吟的人。
此刻，那人脸上的惊愕尚未完全褪去，凝固在瞳孔深处。
但仅仅是一瞬，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下一秒，所有的情绪都被一张平静无波的面具所覆盖。
窗外那旋转的七彩光芒恰好掠过，将那张脸照得通亮。
清晰无比。
百晓生。
竟然是他。
此刻，谢灵与百晓生的站位、动作，与记忆中那次事件的起始，出奇地相似。仿佛是同一出戏剧，在同一个节点再次上演。
但，仅仅是“仿佛”。
唯一的不同，在于谢灵的眼睛。
上一次，那里充满了惊疑、不确定，以及对未知的恐惧。
而这一次，所有的情绪都已燃烧殆尽，只剩下最纯粹、最炽烈的怒火。
那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从他的眼中喷薄而出，将他素来温和的面容灼烧得有些扭曲。
他紧握着剑柄，手臂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将眼前之人，连同这片虚假的记忆，一同斩碎。
百晓生同样站在那里，他之前似乎在引导或控制着忆质的流动，但此刻，他手上的动作已经完全停止。
整个空间的能量流动，忆质之间的相互沟通与侵蚀，都随着谢灵的闯入和他那一声怒喝，陷入了死一般的凝滞。
寂静在蔓延，只有窗外无声流淌的瑰丽光芒，见证着这剑拔弩张的一幕。
良久，百晓生终于开口，声音依旧试图维持着平日的冷静，但那尾音处一丝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出卖了他内心的波澜。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你问我？”
谢灵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嗤笑，更带着滔天的恨意，
“如果不是我偶然窥见了记忆的碎片，如果不是塞托斯老师一针见血地指出了问题的所在！我，包括我们所有人，恐怕至今仍被你蒙在鼓里，至死都沉浸在你精心编织的、这个名为‘命运’的巨大谎言里！”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钉，狠狠砸向百晓生。
“呵，是吗？”
百晓生嘴角微微扯动，勾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他对这个答案，似乎并不感到意外，甚至有种“终于来了”的释然。
“所以，是【圣契】的学者——那位塞托斯——指引你回到这里，并且借助【星辰】的力量——你手中这柄法扇的记忆回溯之能——重新锚定了这个关键的节点，来与我‘相聚’？”
他将“相聚”二字，咬得略带玩味。
“相聚？”
谢灵厉声打断，剑气因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而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相杀还差不多！”
他的目光越过百晓生，落在那被忆质包裹、如同沉睡的万生吟身上，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深切的哀痛。
但那哀痛瞬间便被更坚决、更破釜沉舟的神色所取代。他猛地转回视线，死死锁定百晓生：
“其他人我先姑且不管！告诉我，你把我妹妹弄到哪里去了？！”
“……”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们所有人，从始至终都活在一个巨大的梦境里？！一个由你们操控的梦境？！”
“……”
“长江君！那个瑶瑶！他们究竟有什么目的？！你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究竟想用‘彼岸’创造出什么东西？！”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疾风骤雨，毫不留情地倾泻而出。
谢灵积压了太久的疑惑、愤怒与恐惧，在此刻彻底爆发。这猛烈的攻势，明显让百晓生脸上那副平静的面具出现了裂痕，显得有些难以招架。
他下意识地转过身，避开了谢灵那几乎要将他刺穿的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天空中那轮缓缓旋转、散发着不祥瑰丽色彩的巨大轮回盘。
他沉默着，仿佛在凝视着某种宿命的轨迹。过了许久，久到谢灵几乎要失去耐心再次爆发时，才传来一声轻微得几乎消散在空气中的叹息。
“我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你应该……早把这些事情放下了才对。”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呵，是吗？”
谢灵报以一声冰冷的嗤笑，
“你以为我在医院里，对着自己发下的那些誓言，对着星空许下的那些承诺，只是为了强迫自己真正‘忘记’那些烦恼？不，你错了，大错特错！那恰恰是我在试图理清一切、与自己和解的证明！”
他举起左手中的星辰法扇，尽管它已化为长剑，但其核心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星辰光辉。
“看清楚了！法扇还在我的手里！这说明我和‘他’之间的交易尚未完成！那份联系从未断绝！我时常还能‘看’到，‘感觉’到‘彼岸’之门的开启与闭合，那些完全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规则，如同入侵的病毒，一次次降临于人界之上！”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提高：
“就算我接下来这一年为了学业拼尽全力，夙兴夜寐，像个真正的普通学生一样，为了考上理想的大学而燃烧自己！但那种刻骨铭心的危机感，从未有一刻远离！它像跗骨之蛆，日夜在我的耳边低语，在我的梦中咆哮！它在不停地提醒我，警告我！这个世界，这个我珍视的世界，正在被你们，带往一个未知的、可能万劫不复的境地！”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沉痛，带着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伤痕：
“况且，一语足以点醒梦中人。如果不是塞托斯老师，用【圣契】的力量为我揭示真相，我恐怕永远也不会相信……我身边那个会笑会闹、会关心我会给我送伞的妹妹……竟然，竟然只是一个从我被篡改、被剥离的记忆中抽取出来的片段！一个精心塑造的、以假乱真的幻影！”
他的声音颤抖起来，带着难以置信的心碎：
“你们……你们竟然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法，玩弄我的记忆，践踏我的情感！企图用一个虚假的‘云儿’，来蒙蔽我的眼睛，麻痹我的感知！呵……呵呵……就算是神，是仙，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也不可能用这种方式，去完成你们那不可告人的利益吧？！我还真是……一直以来，都太高看你们了——”
最后的话语，几乎是从哽咽中挤出，充满了被愚弄的愤怒和失去至亲的剧痛。妹妹的“存在”与“消失”，这巨大的落差，给予他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百晓生又一次陷入了沉默。那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都要沉重。他似乎在进行着极其艰难的思想斗争，权衡着利弊，咀嚼着真相的重量。
许久，他才缓缓转过身，直面谢灵那混合着悲痛与毁灭欲望的怒火。
他的眼神复杂，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无奈，缓缓开口：
“你要知道，小家伙……这一切，都是为了对抗‘归墟’——”
“为了对抗归墟？！”
谢灵猛地打断他，剑气再次激荡，
“还是为了利用【轮回】的权柄，去编织那早已腐朽、不复存在的所谓【秩序】？！这一切，只有你们自己最清楚！这些世界的规则，在你们手中，不过是博弈的棋子、玩弄的把戏！我不管你们那些宏大的叙事，那些关乎世界存亡的理由！”
他向前踏出一步，剑尖几乎要触碰到百晓生的皮肤：
“我只要你，交出云儿！把我的妹妹，完整地、真实地还给我！还有，告诉我李红霞的下落！现在！立刻！”
他的执拗，他的纯粹，在此刻化为了最尖锐的矛。
“曾经的我还天真地以为，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存在，无论是神是仙，至少是真心在为这个世界的存续奔波、考量。”
谢灵的眼中闪过过往的片段，带着自嘲，
“可到现在，我明白了，我错了！我看清了星光墟三次洛神河战争背后的世态炎凉与利益纠葛！我理解了这世间每个生灵，其实都只是在为自己所坚守的、或伟大或渺小的立场而奋斗！”
他的思路越来越清晰，过往的疑点被串联起来：“过去的‘223事件’！你们必然是让她们——让云儿和晓晓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她们才会性情大变，才会做出那些反常的举动！为了不引起我的怀疑，为了继续你们的计划，你们就擅自、蛮横地利用了这该死的记忆谎言！好一个瞒天过海！好一个偷天换日！”
“……”
百晓生嘴唇微动，似乎想辩解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几乎被愤怒和悲伤点燃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赞赏，有愧疚，有无奈，甚至还有一丝……羡慕。
他再三思索，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终于用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语气，道出了一个足以颠覆一切认知的事实：
“曾经的我也和你一样，小家伙。妄图以凡人之躯，去对抗那些不可名状的存在，去守护那些珍视之物……但意外，让我陷入了无尽的轮回。”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谢灵，仿佛看向了遥远得无法计量的过去，每一个字都沉重得如同墓碑：
“具体来说，我已经历了三十三万九千四百一十七次。几乎每一次，都走向了类似的……终末。”
……
……
【星辰】命途（窥探记忆）
谢灵视角。
晚自习结束的铃声，如同救赎的福音，终于在沉寂得只剩下笔尖摩擦纸面沙沙声的教室里响起。
谢灵长长地、近乎虚脱般地呼出一口气，合上了面前那本厚重得能砸晕人的数学必修五。
他摘下眼镜，用力揉着刺红酸胀的双眼，仿佛要将积攒了一晚上的疲惫全都揉碎。
随后，他伸展着因为久坐而僵硬发麻的肢体，一连串的懒腰伴随着骨骼轻微的噼啪声，他才勉强从那个被习题册和试卷包围的“堡垒”中站了起来。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气氛。
同学们大多眼神呆滞，动作迟缓地收拾着书包，仿佛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要耗费巨大的精力。
就连平日里最能说会道、活蹦乱跳的万生吟，此刻也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瘫在椅子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赵哲和李鹏更是连话都懒得说，只是互相用眼神示意，默契地开始整理东西。
高三，这座独木桥，已经走到了最狭窄、最陡峭的一段。
每个人都拼尽了全力，透支着青春的能量，只为在九十多天后的那场决定命运的战役中，搏取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老师曾私下找过谢灵，委婉地表示，以瀚海集团的财力和人脉，为他争取一个顶尖大学的保送名额并非难事，他完全不必如此辛苦。
但谢灵微笑着摇了摇头，礼貌而坚定地拒绝了。
在他看来，高三这一年，固然是青春中最忙碌、最压抑的一段时光，但若直接跳过，无异于主动放弃了这段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淬炼，他的青春将因此而残缺。
他渴望的，是凭借自己的实力，与千军万马一同挤过那根独木桥，无论成败，那份经历本身，就是最宝贵的财富。
而且，长久以来，他刻意地融入普通学生的生活，与他们一同啃着食堂千篇一律的饭菜，一同抱怨做不完的试卷，一同在操场上挥洒汗水。
这让他更好地理解了“平凡”的意义，也让他收获了如万生吟、赵哲这般不掺杂利益关系的纯粹友谊。
他身上没有寻常富家子弟的骄矜与疏离，这让他赢得了同学们真心的接纳。
然而，理解归理解，渴望归渴望，这日复一日沉浸于题海中的高强度拼搏，实在是……太累了。
上课，他必须像海绵一样，疯狂地吸收老师讲授的每一个知识点，不敢有丝毫走神。
下课，别人在休息打闹，他却在争分夺秒地整理笔记，订正错题。那本厚厚的错题本，已经积累了快半人高，每一页都写满了红蓝交织的笔迹，是他与知识漏洞搏斗的见证。
墙上，那鲜红的高考倒计时牌无声地翻动着，只剩下“94”天。数字在减少，但前路的重量，却仿佛与日俱增。
累，是真实的。
但每当解出一道难题，弄懂一个知识点，看到模拟考成绩单上细微的进步，他内心深处又会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欣慰。
这种凭借自身努力一步步向前的感觉，远比一纸轻飘飘的保送通知，更让他感到踏实和美满。
就在他甩了甩有些发昏的脑袋，思索着今晚的书包里该塞进哪几本“睡前读物”时，万生吟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来，有气无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灵，今晚打算……怎么搞？English？还是math？”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All of them.”
谢灵言简意赅，声音同样有些干涩。
“我靠！你都学？这都几点了？”
万生吟瞪大了眼睛，指了指教室前方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已经稳稳地指向了十点半。
“嗯。”
谢灵点了点头，一边将数学错题本和英语单词书塞进书包，
“今天数学还有几道压轴题的思路没理清，英语嘛……还有五十个词汇没背完。”
“你这也……啧啧，太卷了吧！”
万生吟脸上露出夸张的、混合着敬佩与绝望的表情，
“你们这种家里有矿的都这么拼命，这还让我们这些普通家庭的孩子怎么活啊？还给不给活路了？”
谢灵拉上书包拉链，发出刺耳的“刺啦”声。
他背起那沉甸甸的、几乎能当武器用的书包，拍了拍万生吟的肩膀，语气带着鼓励，也带着共同的期盼：
“别这么说。在考试面前，试卷是平等的。虽然我们的起点不同，但只要能暂时放下那些杂念，全身心地投入到这最后的冲刺里，我相信，我们每一个人，最终都会拥有一个不错的未来。”
“你……”
万生吟愣了愣，疲惫的大脑似乎一时无法处理这番过于“正能量”的言论，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说得也是。那……行吧。明早见，小灵，别学太晚了。”
“明早见。”
随后，赵哲和李鹏也一一向他挥手告别，声音都带着浓重的睡意。
原本座无虚席的教室，很快便空荡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满室尚未散去的、混合着墨水和汗水的气息。
他走到门口，最后环视了一眼这片奋斗的“战场”，抬手，“啪”地一声关掉了灯。
明亮的教室瞬间陷入黑暗，只有窗外远处的路灯透进些许朦胧的光晕。他轻轻带上门，将寂静锁在身后。
走廊空旷，脚步声回响。
走出教学楼，一股带着湿气的凉风扑面而来。天空，不知何时已飘起了细密的雨丝。雨不大，但很密，在路灯的光柱下，如同无数银针洒落。
谢灵推着那辆半旧的自行车，走到操场中央时，明显感觉到雨势正在加大。
雨点变得急促起来，砸在自行车把手上，发出“哒哒”的轻响，也打湿了他的校服外套。
他不禁有些惆怅——早上出门时还是晴空万里，谁能想到夜晚会突然变脸？既没带伞，也没带雨衣。
这下好了，骑着车回去，恐怕不到一半路程就得全身湿透。
无奈地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走回去了。
他弯下腰，熟练地打开车锁，将冰冷的锁具塞进书包侧袋，然后推着车，准备冒雨前行。就在他抬起头，望向校门口方向时，却猛地愣住了一—
一个熟悉娇小的身影，正站在校门旁的屋檐下，努力地踮着脚尖，朝着教学楼这边不断张望，并不时地挥着手。
那身影，那轮廓……
“是……云儿？”
谢灵心中涌起一阵疑惑，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异样感。
他印象非常清楚。自从进入高三，开始上晚自习后，为了妹妹的安全和作息，他每次都坚持让她先回家，不用等他。
几个月来，风雨无阻，从未例外。
云儿虽然偶尔会抱怨，但也一直很听话。今天……这是怎么了？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他推着车，加快了脚步朝校门口走去。
还没等他完全靠近，那个身影已经发现了他。
少女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飞快地穿过细密的雨幕，朝着他跑来。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撑开的、天蓝色的雨伞。
此时，校门口恰好有几辆接送学生的汽车驶过，明晃晃的车灯如同舞台的追光，瞬间照亮了少女的脸庞——
白皙的皮肤，清澈明亮的眼眸，小巧的鼻子，因奔跑而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那带着点娇嗔意味的笑容。
千真万确，是云儿无疑。
“哥哥！”
她脆生生地喊道，声音如同清泉滴落玉石，瞬间驱散了些许雨夜的清冷。
她跑到他面前，努力地踮起脚尖，有些吃力地将那把天蓝色的伞，稳稳地举过他的头顶，为他撑起一片无雨的小小天空。
“你怎么来了？”
谢灵开口，语气中带着习惯性的、兄长式的埋怨，意在责怪她不该在这么晚的雨夜独自跑出来接他。
一个女孩子，太不安全了。
“家里……家里出了点事情，有点吵，我待不住嘛。”
云儿眨了眨眼睛，语气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正好看你放学的时间快到了，我看雨又开始下大了，就想着给你送伞过来啦。笨蛋哥哥，自己出门连天气预报都不看的吗？”
“事情？家里出什么事了？”
比起妹妹带着玩笑的埋怨，谢灵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话语中的关键信息，心头不由得一紧。
难道是集团那边？还是……
“哎呀，这个……一时半会儿有点说不清楚。”
云儿的眼神似乎闪烁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推了推他的胳膊，
“你先别问啦，回去之后自己看看就明白了。”
谢灵微微蹙眉，仔细看了看她的脸。
少女的眼神纯净，带着一丝被家里事情困扰的烦恼，但并无更多异常。他心中的疑虑稍稍压下了一些。比起外人的言辞，他向来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妹妹。
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印证云儿的话，雨势骤然加大。
原本细密的雨丝变成了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伞面上，发出急促而响亮的声响，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夜晚的寂静被彻底打破，整个世界仿佛都被笼罩在这片喧嚣的雨幕之中。
“哥哥还骑着自行车呢？”
云儿低头看了看他扶着的车。
“下午上学就骑过来了。现在雨这么大，肯定是骑不了了。”
谢灵摇了摇头。
“那这样，”
云儿立刻有了主意，她调整了一下撑伞的姿势，让自己更靠近哥哥一些，
“我帮你举着伞，你推着车走，可以吗？”
“可以啊。”
谢灵看着妹妹认真的样子，心头一暖，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谢谢我的小云儿了。”
听到这个熟悉的、带着宠溺的称呼，云儿的脸颊再次飞起两抹红晕，在路灯朦胧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娇俏。
她似乎还是有些害羞，但握着伞柄的手却更加坚定，努力地将伞面大部分都倾向哥哥那边，确保他不被淋湿。
“都说了多少次啦，出门要看天气预报！”
她一边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水洼，一边继续着之前的话题，
“手机上都推送了，说晚上十一点后会有大雨，局部地区甚至可能有暴雨呢！”
“天气预报嘛，一贯说得都不太准。”
谢灵推着车，配合着妹妹的步伐，慢悠悠地走着。
“可现在不就下了吗？而且还下得这么大！”
云儿不服气地反驳，指了指周围越来越密集的雨幕。
“那……今天只是个例外而已。”
谢灵笑着狡辩。
“哎呀，什么例外嘛！以后一定要记住哦！”
云儿像个小小监督员，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遇到这种大风大雨的天气，一定要把伞或者雨衣带上！而且，绝对不能再骑车了，太危险了！”
“知道啦，知道啦。”
谢灵敷衍地应着，目光却落在妹妹那半边被伞沿滴落的雨水微微打湿的肩膀上。
“你又在敷衍我……”
云儿嘟起了嘴，表示不满。
“没有敷衍啊！”
谢灵立刻叫屈，语气带着夸张的真诚，
“真的！我发誓，我是说真的！以后一定看天气预报，一定带伞，下雨绝不骑车！”
看着他故作严肃的样子，云儿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兄妹俩之间那点日常的、充满烟火气的小小“争执”，再次在这雨夜喧嚣的街头上演，驱散了寒冷，也暂时掩盖了谢灵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关于“家事”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