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荒界,在神使降临的第二十三年,已经变得生机勃勃。
姜国与姬国,两国厮杀又停战,停战又厮杀。人间除了边关,一切逐渐安定下来。
在丞浅薄的前十七年里,有过太多的臆想,天外有天否?我活着,是否还有另一个我活着?
如今人到中年,幻也,真也,早已分不清楚,一切光怪陆离都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古人间是真是假,瓜田里种瓜的商丞是梦是幻?
此处雨打风吹,此界电闪雷鸣,这人间世事浮沉变幻。我究竟是谁?
你看,踏遍万水千山,再无神迹。
你听,众生的呼喊,夹杂着无穷无尽的欲望,斑驳又杂乱。
经历了众多绝望之后,丞终于崩溃了。
……
那年,丞递过了权杖,去深海猎杀强大的魔兽,去深山采集珍贵的灵草,他研究他们的纹路,企图找到,他们死亡后,体内灵气也不消散的秘密。
闭门造车,一无所获。
知见障如同一个怪圈。
他想印证什么,却模棱两可。
丞用两年时间打造了一个大大的虚空飞舟,装满了高阶魔兽的肉和所有能找到的高阶灵草灵果。
向着天空飞去。
他要看看,那天上的星星是什么……是否有归途。
这一飞便是多年,为了维持飞舟,他不得不时刻进食。
幸运的是那个破殿将他的气海开了孔,他改进了封灵秘法,抛却了气海,将灵气储存在人体宇宙里,自成循环。因此,丞在虚空里才得以生存。
可这样一来,消耗的食物更多了。
虚空之上,是群星,闪着亮光的群星。永远无法靠近的群星,无论飞了多久,那个距离似乎没有缩减。
而人间的大日与明月,也没有在虚空里。它们仿佛是投影,人接近时,它便消失了。
此时,人间的一切细致景物已经看不到了。
从虚空里向下望去,整个人间只是一个方块,一个气膜……是不是走的够远,这个蛮荒界也变成了一颗星星?
我的家,是不是也是天上的某个星星?
或者,我本来就是蛮荒界的人,那边的朋友只是一场梦?
梦里,久别重逢。
醒来,泪湿衣襟。
丞在虚无里放声大哭,在虚无里纵情高呼,终究一无所获。
什么是虚空气息,什么八字真言,我真的是来试炼的吗?
时间愈发的久远了。没有春夏秋冬,谁知年月变幻?没有日升月落,谁分南北西东?
我叫丞,家中有老头,瓜田,一条狗。
我叫丞,在商地有一座,两座,三座城。
我是神使,我受世人祈祷而生。
我诛杀魔兽,教化众生。
我,迷路了?找不见天国。
……
终于,食物还剩一小半。
时间以食物减少的速度计算,却也算得不清了。
丞不得不控制着飞舟下降,若食物耗尽,他还没有找到回去的路,迷失在虚空里,只有死路一条。他向着那个天圆地方的蛮荒界降落……
落地后。
已经是来此界的第二十年,虚空的孤独与寂寞,让他变得非常怪异和沉默,丞已经很多年没有说过话了。
他时常陷入沉思,在群星闪耀里。
那消失的月神水始终如一根刺,扎在他心中。
都城,丞看着老祭司寿终正寝。
看着姬姜联合夺权,看着他们屠戮祭祀一族。
看着曾经公平公正的人间,看着他教化过的人间,看着制度已经完善,力量也被制约的人间,开始了动荡!
他没有现身,也没有阻止。如果一切注定要在他离去后发生,那阻止又有什么意义?
丞总会死的啊,如果一切的公平正义都建立在他的强权之下,那还是公正吗?
我将屠龙,我亦是最后一条恶龙。
可最后一条恶龙被屠后,鬣狗们将我分食……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就像恶龙从来不存在一样。
人人如龙,人人都是恶龙。
物欲横流,我向往别人对我公平公正,我却要行使最大的特权,用来彰显我的高人一等,用来满足我的虚浮荣耀。
我跪着向尊者求公正,我抬脚便踩死了一窝蝼蚁……
此情此景,丞喷出一口血,心神激荡。如果,人亡政息,那我的努力又有什么意义?如果这是条注定失败的路,那么我为什么还要走下去?
绝望后还是绝望,看不到边际的绝望,生死是小,道为大。若我道是岐路,是死路,那我还要走下去吗?
我追求一个没有特权的世界,是错的吗?如果道路无关对错,如果众生希望的就是弱肉强食,如果他们的欲望就是原罪,那谁来给哭泣的孩子分一颗糖?
……
思来想去,他的道,存在太多的漏洞,以至于神使消失后,天下大乱!
而出去的路似乎只有一条,那就是接受人祭!
人祭?我怎能接受!
如果我接受了,我还是我吗?如果我不是我,那我是谁?
丞任由姬姜毁掉祭坛,炸掉那座盖着神殿的山。
如梦似幻里,丞没有去问为什么,而是陷入了深深的怀疑里。
正如他那多疑的性情——我怀疑一切,包括我自己。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向哪里去?
此去是何道?
此道通不通?
经年以后。
终于,神志不清。
……
人间从此多了一个飘飘荡荡的疯子。
他蓬头垢面,逢人喜欢问“你有什么特长?”
“你知道,路该怎么走吗?”
你若问他什么路,他便笑笑,神秘道:“不告诉你。”
炎城,姜国的都城。
中年疯子,混进了一座破落神殿里,……神像很眼熟,疯子抬头看了看。于是便定居在了这里……一晃好多年。
人间,残存的祭祀一族在荒野里吟唱古老的咒语,这咒语穿越了空间,断续的在丞的耳边呢喃:“我祈求众神的使者,再度降临!”
“结束这乱世”
“拯救这人间”
……
“求神使,杀光叛徒!”
“毁灭姬姜,偿我血仇!”
……
越来越多的低语,挥之不去,从不知名的远方响起,落在丞的脑海里。
祭祀一族被两国通缉,打成了邪教。
他们躲在暗处苟延残喘。
后继无人的邪教,行事也越来越黑暗,掳掠诱拐,发展下线洗脑,名声愈发邪恶。
战乱中遗失的典籍,无故身亡的巫师,传承的残缺,世人的恐慌让他们更加的偏激……
可他们却保住了唤神仪式。
而且祭祀族人里还流传着一个秘密,神尚在人间!
于是,在黑暗里壮大的祭祀一族,开始向两国主城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