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难得地迎来了一段风平浪静的时日。云澈借着肃清恭太妃余党的威势,加之太皇太后的默许与裕亲王的倚重,将后宫规矩梳理得井井有条。各宫太妃安分守己,宫人谨言慎行,以往那些暗地里的窥探与流言蜚语几乎绝迹。承乾宫发出的懿旨,在内务府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效执行。这种掌控力,并非源于严刑峻法,更多是源于云澈那种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神秘威信,以及她处事相对公允、恩威并施的手段。她甚至着手裁减了一些不必要的宫廷用度,将节省下来的银钱部分用于改善底层宫人的生活,部分充实内库,此举虽细微,却赢得了不少人心,也向外界展示了女主人的持家之能。
胤禛在相对安宁的环境中也茁壮成长,课业进步显着,小脸上多了几分孩童应有的红润与活泼。云澈定期探望,母子间虽因身份规矩不能过分亲昵,但那份深厚的羁绊与默契,却在每一次眼神交汇(云澈的感知)和简短关切的言语中静静流淌。云澈会过问他的饮食起居,检查他的功课,偶尔用些浅显的比喻教导他为人处世的道理。胤禛对这位“看不见”却仿佛什么都知晓的母后,既敬且爱,依赖日深。这一切,都让云澈感到一丝难得的慰藉与满足,仿佛惊涛骇浪后终于驶入了一片平静的港湾。
然而,云澈内心深处的那根弦从未真正放松。白色玉牌偶尔传来的、指向不明的微弱悸动,星辰龟甲星图中那些依旧晦暗难明的区域,都提醒着她,平静只是表象。恭太妃背后那“受人蛊惑”的谜团未解,璇玑秘藏的真相依旧遥不可及,前朝围绕幼帝的权力博弈更是暗流汹涌。她知道,自己必须利用这段宝贵的喘息时机,进一步巩固力量,并尝试向更深处探索。
这一日,裕亲王福全前来商议秋季先农坛祭祀之事。按制,皇帝年幼,此类大典需由摄政王或重臣代行,但祭祀前的斋戒、仪程安排,尤其是涉及内宫准备的部分,仍需太后知晓。商议既定,裕亲王并未立刻离去,而是沉吟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此前少有的商讨意味,提起了另一件事:“太后娘娘,近日京畿驻防八旗及绿营将佐循例更替,兵部递上来几个拟任人选。其中步军统领衙门一副都统之缺,涉及京畿防务要害,人选颇需斟酌。不知……娘娘可有何见解?”
步军统领衙门,掌管京师内城治安防务,位置关键,其副都统人选,自是敏感。裕亲王此举,看似征询意见,实则是一次重要的试探。他想知道,这位已展现出非凡手段的太后,其影响力是否仅限于宫闱,还是有意、有能力延伸到关乎朝廷根本的军权领域?
云澈心中微凛。她深知军权乃禁区,尤其对于她这个后宫女主,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滔天巨浪。但她更明白,裕亲王此问,也是她展现格局、巩固信任的契机。她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侧首,仿佛在沉思,指尖无意识般拂过袖中玉牌。玉牌传来一丝微凉之意,并无特定指向。她心念电转,缓声道:“王爷垂询,哀家本不当置喙外朝军事。然,既关乎京畿安危及皇上宿卫,哀家便僭越一言。此人选,首要者,当为忠诚可靠,于皇上、于朝廷绝无二心;其次,需熟知京畿形势,处事公允,能服众;再次,家世清白,与各方牵扯不宜过深,以免掣肘。至于具体何人,哀家久居深宫,于外将所知寥寥,不敢妄言,还需王爷与兵部、军机处诸位大人详加考察,秉公决断。”
她这番话,滴水不漏。既表明了关心皇帝安危的立场,点出了选将的核心原则(忠、能、清),展现了见识,却又将具体人选的决定权完全推回给裕亲王和朝臣,丝毫不越俎代庖,恪守了后宫不干政的底线。
裕亲王听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云澈的回答,既显示了她对要害位置的敏锐洞察,又充分尊重了他的权责,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他需要的不是一个争权夺利的太后,而是一个头脑清醒、能以大局为重的合作者。他拱手道:“太后娘娘明鉴,所言切中要害。臣等必当谨记,慎重遴选。”
这次短暂的交流,看似平常,却让两人之间的默契更深了一层。裕亲王确认了云澈的“懂事”和“有限度”的智慧,而云澈则在不触及红线的情况下,微妙地提升了自己在关乎核心安全事务上的“建议者”地位。
此事过后不久,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悄然出现。内务府呈报,宫中收藏的前朝典籍因年久受潮,需整理晾晒,其中部分涉及舆地、杂学的书籍,请示是否依例处理(多为焚毁或封存)。云澈闻讯,心中一动。她以“前朝旧籍,虽多荒诞,然亦不乏可资考证之处,焚之可惜,或可择其无碍者整理封存,以备不时之需”为由,下令将这批书籍暂移文渊阁旁一闲置阁楼,由内务府派识字太监初步分类,并允许她“闲暇时偶去翻阅解闷”。
这看似是太后一点无伤大雅的雅好,实则给了云澈一个接触宫外信息、尤其是可能涉及璇玑阁线索的绝佳机会。她自然不能亲自去翻阅,而是派了绝对可靠的铃铛儿,以“替太后寻些有趣杂记或地方风物志”为名,每日前去协助整理,实则暗中留意是否有与星象、地脉、秘闻或特定符号图案相关的记载。铃铛儿不识字,但云澈教她辨认一些简单的特定字形或图案轮廓。同时,云澈自己也常在夜间,凭借玉牌对“知识”能量的特殊感应,远程“感受”那阁楼中的气息,试图捕捉是否有与璇玑传承相关的波动。
几日下来,虽未直接找到关键线索,但铃铛儿带回的一些零碎信息(如某书中有奇怪星图,某册记载了前朝皇家秘苑的传说等),结合玉牌偶尔传来的、指向文渊阁方向的微弱共鸣,让云澈确信这条路径或有可为。她不动声色,让铃铛儿继续耐心寻找,不急于求成。
就在云澈有条不紊地巩固内宫、谨慎拓展信息渠道之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再次考验着她的定力与手腕。这日,负责教导胤禛汉文的一位翰林院老学士,因年老体衰,在一次讲课后回府途中不慎跌倒,中风不起,显然无法再担任帝师之职。遴选新的汉文师傅,成了当务之急。此事本由裕亲王和上书房的满文师傅们商议决定,但几位辅政大臣却对此产生了分歧。有人推荐一位以理学严谨着称的大儒,有人则推举一位更注重经世致用的中年官员,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让,竟闹到了裕亲王面前。
裕亲王颇为头疼,帝师人选关乎皇帝未来的学识根基和思想倾向,不可不慎。他再次想到了云澈。这位太后在“识人”上似乎有种独特的敏锐,且其立场超然,或可提供中肯意见。他便借向太后禀报胤禛学业进展之机,委婉提及了此事。
云澈听闻,心中了然。这不仅是选择师傅,更是不同政治理念和学派在争夺对幼帝的影响力。她沉思良久,回想起与胤禛相处时感受到的他的聪慧与偶尔流露出的、对枯燥说教的细微抗拒。她并未直接点评具体人选,而是对裕亲王道:“王爷,皇上天资聪颖,然年纪尚幼,心智未定。为师者,学问固要精深,然首要者,当有仁爱之心,懂得循循善诱,引其向学之趣,而非一味苛责,磨灭天性。再者,皇上将来要治理天下,所学当博采众长,既要明圣贤之道,亦需知民生疾苦,通晓时务。选师之事,关乎重大,还望王爷与诸位大人,勿囿于门户之见,当以能否真正启迪圣心、助益圣学为要。”
她这番话,避开了具体人选争论,从教育规律和皇帝未来需求的角度,提出了“仁爱善诱”和“博采时务”两条核心原则,既符合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关爱,又体现了一国之后对君主的期望,格局宏大,令人信服。
裕亲王深以为然,将此意转达给争论的双方。最终,在裕亲王的协调下,选定了一位学问扎实、为人宽厚且不偏激的官员担任汉文师傅,同时约定待皇帝年岁稍长,再增开经世实务方面的课程。一场可能引发朝臣纷争的风波,被云澈一番高屋建瓴的见解悄然化解。
经此一事,云澈在裕亲王及核心重臣心中的分量再次提升。她不仅稳住了后宫,更能在外朝事务(尤其是涉及皇帝根本的问题上)提供极具价值的思路,且始终保持着不争不抢、以大局为重的姿态。这种“超然”的地位,反而让她拥有了独特的影响力。
夜色深沉,云澈独坐窗前,指尖拂过温润的玉牌。后宫渐清,前朝偶有谏言,信息渠道初启,胤禛安康……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她对这个庞大帝国的宫廷运作,也越发熟悉,甚至开始能微妙地引导其走向。然而,玉牌深处那偶尔闪过的、如同深渊般难以测度的冰冷悸动,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真正的暗流,或许还潜藏在更深处。她掌控的,或许只是风暴眼中暂时的平静。下一场更大的波澜,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袭来?她抚摸着玉牌,目光(感知)投向窗外无边的黑暗,心中充满了警惕与未雨绸缪的决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