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那片被净化了认知迷雾的锈蚀丘陵,地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诡异的变化。赭红色的土地逐渐被一种灰白色的、仿佛骨粉与尘埃混合的物质取代,踩上去松软而无声。天空不再是铅灰色,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不断缓慢旋转的暗紫色漩涡,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令人不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微弱磷光。
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辐射尘或金属腥气,而是一种沉重的、混合了无数种负面情绪的精神压痕——绝望、恐惧、愤怒、悲伤、不甘……这些无形无质的情感,如同积累了亿万年的瘴气,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压迫着每一个闯入者的灵魂。
这里,就是“遗忘回廊”的边缘。旧时代文明末期,亿万生灵在浩劫中瞬间消亡,其强烈的执念、破碎的记忆、未散的灵光,与某种未知的法则异变结合,形成了这片广袤无垠、拒绝被时间抹去的集体意识坟场。
零的“初啼之域”自动展开到最大范围,四色光晕流转,艰难地抵御着外界那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但即便如此,林薇、熔炉之主和齿轮博士依旧感到头脑阵阵刺痛,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声音在意识深处窃窃私语,勾起他们内心最不愿回忆的片段。妞妞更是小脸煞白,紧紧抱着林薇,身体微微发抖,她纯净的灵魂在这里如同暴露在酸雨中的嫩芽。
只有零,凭借着他那融合了四种本源、已然初具“世界”雏形的“混沌原点”,以及刚刚初步炼化过灵性光尘的经验,能够相对从容地在这片精神污染区中穿行。他的感知如同在粘稠的墨水中探索,努力分辨着那些混乱灵魂残响中,属于世界树“灵魂”碎片的、更加纯粹、更加本源的波动。
“跟紧我。”零的声音在领域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力量,稍稍驱散了众人心头的阴霾。“不要被那些‘回响’……拉进去。”
他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领域,如同在雷区中行走,避开那些情绪波动尤其剧烈、可能形成“意识漩涡”的区域。那些地方,往往残留着某些个体或群体在死亡瞬间最强烈的执念,如同精神层面的流沙,一旦陷入,极难挣脱。
随着不断深入,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光怪陆离。灰白色的地面上,开始凭空浮现出一些模糊的、半透明的心象残影——可能是某个家庭围坐在餐桌前的温馨场景,下一秒就破碎成燃烧的废墟;可能是繁华都市的车水马龙,转瞬间崩塌为扭曲的金属丛林;可能是士兵冲锋的呐喊,最终凝固成无声的死亡姿态……这些残影并非幻觉,而是真实烙印在这片空间中的、高度凝聚的精神印记,如同不断循环播放的悲剧胶片。
零的目标明确。他感知中,那“灵魂”碎片的波动源头,就在这片“遗忘回廊”的最深处,一个被称为 “心象残渊” 的地方。那里是无数负面情绪和破碎意识最终沉淀、汇聚的核心,也是这片精神污染区最危险、最不可测的区域。
行进了不知多久,或许是一天,或许是更久(在这里,时间感已经变得模糊),前方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仿佛将整个世界垂直切开的裂痕。
那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峡谷,而是一道横亘在精神层面上的、无边无际的深渊。深渊之中,不再是灰白色的地面和暗紫色的天空,而是翻滚涌动着、由最纯粹的黑暗与痛苦构成的意识乱流!无数张扭曲的人脸、破碎的记忆片段、尖锐的嘶嚎、无声的泪水……在其中沉浮、碰撞、湮灭,散发出令人灵魂冻结的绝望气息!
这就是“心象残渊”!仅仅是靠近其边缘,那磅礴的精神冲击就让零的“初啼之域”剧烈摇曳,光芒明灭不定!林薇等人更是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几乎要跪倒在地,只能死死守住灵台的最后一点清明。
零站在深渊边缘,焚尽之瞳与潮汐使者的力量在眼中交织,死死抵挡着那足以让任何心智健全者瞬间疯狂的冲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灵魂”碎片的波动,就从这深渊的最深处传来!它如同黑暗海洋中的一座灯塔,虽然光芒微弱,却顽强地指引着方向。
但如何下去?这深渊是意识的集合体,物理意义上的下落毫无意义。强行闯入那意识乱流,即便是他,也不敢保证能全身而退,很可能被那亿万份痛苦与绝望同化、吞噬。
就在他凝神思索对策之时——
异变再生!
并非来自深渊,而是来自他们身后!
数道凝练的、带着冰冷秩序意味的银灰色光束,如同穿透虚空的利刃,无视了部分精神污染的阻碍,精准地射向零的“初啼之域”!同时,伴随着低沉的引擎轰鸣,三台造型更加奇特、如同由无数棱镜构成的、不断折射着周围心象残影的银灰色飞行器,从扭曲的空间中缓缓显形!
“‘折射者’!”齿轮博士嘶声叫道,声音带着绝望,“‘方舟’专门针对高精神力环境开发的单位!它们能利用环境中的精神能量进行攻击和防御,甚至……折射我们的攻击!”
显然,“方舟”并未放弃追猎,甚至利用了“遗忘回廊”的特殊环境,派出了适应性更强的特种部队!它们潜伏在侧,直到零被“心象残渊”牵制住大部分心神,才发动了突袭!
银灰色的光束击中“初啼之域”,并未像之前那样被偏转,反而像是被领域表面流转的心象残影“吸收”了一部分,然后以一种更加扭曲、更加难以预测的方式,折射回来,轰向领域内的不同目标!
零眼神一寒,领域力量瞬间变化,“大地”的厚重与“天空”的高远结合,在领域内部构筑起层层叠叠的、虚实交替的空间隔断,将那折射回来的攻击大部分引导、分散开去。但依旧有一道折射光束,诡异地绕过了所有防御,直射向正全力抵抗精神冲击、毫无防备的齿轮博士!
“小心!”林薇惊呼,想要推开齿轮博士,却已来不及!
眼看齿轮博士就要被那蕴含着秩序瓦解之力的光束击中——
零的瞳孔猛地收缩!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他的意识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混沌原点”中,那代表着“灵魂”碎片的共鸣点,因为靠近“心象残渊”和感受到极致的危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一个极其大胆、近乎本能的念头闪过!
他不再试图用领域去防御,而是……引导!
他强行在领域边缘、齿轮博士身前,撕开了一道极其细微的、通往外部“心象残渊”意识乱流的临时通道!
然后,他以自身意志为引,将那道折射光束的能量特性,瞬间模拟、伪装成了深渊中某种充满攻击性的负面情绪波动!
咻——!
那道致命的银灰色光束,在触及临时通道的瞬间,仿佛被同源的“食物”所吸引,毫无阻碍地射入了“心象残渊”之中!
如同水滴落入滚油!
那蕴含着冰冷秩序之力的光束,与深渊中狂暴的、混乱的负面意识乱流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轰——!!!
一股远比光束本身强大百倍、千倍的精神风暴,如同被激怒的巨兽,猛地从通道口反向喷涌而出,并非针对零他们,而是……席卷向了那三台刚刚显形的“折射者”!
那三台“折射者”显然没料到这种变故,它们赖以生存的“折射”能力,在这纯粹而磅礴的、由亿万负面意识凝聚而成的精神风暴面前,如同纸糊般脆弱!它们的棱镜结构瞬间被冲垮、扭曲,内部的精密元件在无数痛苦嘶嚎与绝望记忆的冲击下过载、崩溃!
砰砰砰!
三团刺眼的能量火光在暗紫色的天幕下炸开,三台“折射者”连同其中的驾驶员(或AI核心),被那反向喷涌的精神风暴彻底吞噬、撕碎、同化,成为了“心象残渊”新的养料。
危机,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除了。
零迅速关闭了那道临时通道,脸色更加苍白,甚至嘴角溢出了一缕暗金色的血液。强行引导和模拟深渊意识,并开启临时通道,对他的反噬不小。
但他顾不上这些,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三台“折射者”湮灭的地方,一个更加清晰的思路在他脑海中形成。
“方舟”的秩序力量,与这片“遗忘回廊”的混乱意识,是截然对立、相互排斥的!
或许……他可以利用这一点?
他转过头,看向那翻涌着无尽痛苦与绝望的“心象残渊”,那双深邃的瞳孔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
下潜深渊,或许不必以身犯险。
只要……能找到合适的“诱饵”,并掌握好“投喂”的时机与方式。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苍穹之上,那若隐若现的、冰冷的阴影。
“方舟”……你会成为我打开这“灵魂”宝库的……钥匙吗?
零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危险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