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嘴崖上那刺眼的一幕,像块烧红的烙铁,在我心里烫了个大疤,好几天都火辣辣地疼。一闭眼,就是冉小菲和邱虎那两个白花花的人影,在岩石上扭动。恶心,后怕,还有一种说不清的悲哀,像潮水一样,一阵阵往心上涌。这个寨子,真是从根子上烂透了!大人那样,半大孩子也那样!再待下去,我怕自己迟早也得疯掉!
我像躲瘟疫一样,再也不去鹰嘴崖那边割猪草了。宁可跑远点,去更偏僻、草长得差点的山坡,也绝不再靠近那个脏地方。甚至连听到“鹰嘴崖”这三个字,心里都“咯噔”一下。
现在,我全部的心思,都拴在了“开学”这两个字上。它像黑夜里唯一的一点光,是我能抓住的、逃离这个污秽泥潭的唯一指望。我天天掰着手指头算日子,还有七天,六天,五天……时间慢得像蜗牛爬。
山洞里存下的猪草和干粮,差不多够用了。新衣服新鞋子,看了又看,摸了又摸,确保没有一点瑕疵。剩下的,就是最后一件要紧事——确定走读的事。
去小盾乡中学,七八公里路,光靠两条腿走,天天来回,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我这种小姑娘,一个人走那么远的山路,万一碰上点啥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必须得找伴儿!结伴走,既能壮胆,路上有人说说话,也能解闷儿,时间过得快些。
心萍姑比我大一岁,在乡中读了一年初一了,有经验。小燕燕是我的老铁,肯定要一起。还有寨子里其他几个也要去乡中走读的娃,唐下寨子的堂哥堂弟们,也得叫上。人多力量大。
这天吃过午饭,我安顿好小九小娴,下山去找他们商量。约在了寨子尾那棵老核桃树下,那里僻静,平时没人去。
我到的时候,心萍姑和小燕燕已经在了。心萍姑还是那副爽利样子,看到我,招手叫我过去:“平萍,快来!就等你了!”
小燕燕跑过来拉住我的手,眼睛亮晶晶的:“平萍!还有五天就开学了!我好紧张啊!”
接着,唐下寨子那几个也要走读的堂哥堂弟也陆陆续续来了。都是半大小子,皮肤黝黑,手脚粗大,看着憨憨的,但眼神里也闪着对开学既期待又忐忑的光。
最后来的,是住奶奶家隔壁的堂哥,唐小江。
唐小江一出现,连空气好像都变了点味儿。他今年十六,该读初二了。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上面有四个姐姐,爹妈和姐姐们疼他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啥重活都不让他干。也真是奇了怪了,寨子里风吹日晒的娃,个个黑得像炭,偏偏他,皮肤白净,眉眼清秀,个子高高瘦瘦的,在人群里格外扎眼。他穿着一件半新的蓝布衬衫,虽然洗得发白,但干干净净,纽扣扣得整整齐齐,跟旁边那几个敞着怀、挽着裤腿的堂兄弟一比,简直不像一个寨子的人。
他走过来,也没咋说话,就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安静地听着。可他一坐下,小燕燕就悄悄捅了捅我,凑到我耳边,用气声说:“看,唐小江来了!哎,平萍,你知不知道,他在学校里可受欢迎了!那些初二的学姐,还有咱寨子去读初一的姑娘,好多都喜欢偷偷看他!听说……听说他书包里老是塞着情书呢!”
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有点发热。情书?就是冉老师以前在课堂上严肃批评过的那种,男生女生偷偷传的纸条?小学时,我们班就有几个长得好看的男生,被女生偷偷喜欢,还因为传纸条被冉老师抓到过,罚过站。没想到,到了初中,这种事更多了?还“情书满天飞”?
我不由得偷偷瞟了唐小江一眼。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划着地上的土,好像周围的热闹都跟他无关。可他越是这样,越显得跟周围格格不入,也……越招人眼。我心里突然有点乱。初中,好像不光是读书的地方,还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幺叔、五姑、冉小菲他们干的那些丑事,像阴魂不散的鬼影,又飘到了我脑子里。难道初中学校里,也……也是这样的吗?
我心里一阵烦恶,赶紧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不行!我不能想这些!我去初中,是去读书的!是去挣一条出路的!不是去搞这些乌七八糟事情的!
“好了好了,人都齐了,说正事!”心萍姑拍拍手,把大家的注意力拉回来,“咱们定一下,开学后,每天几点钟,在哪集合,一起走。”
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有的说天不亮就走,凉快;有的说等天亮透再走,安全。最后心萍姑一锤定音:“咱们定五点半吧!夏天天亮的早,五点半出发,走到学校差不多七点半,刚好赶上早读!集合地点……就在寨子口那棵老槐树下,好找!”
“行!”“听心萍姑的!”大家都没意见。
“还有啊,”心萍姑又补充道,“路上都互相照应着点!男生走外面,女生走里面。下雨天路滑,冬天黑得早,更得小心!谁要是哪天有事不能一起走,提前说一声!”
安排好了这些,大家又闲聊了几句,说的都是对初中的好奇和猜测:老师凶不凶?作业多不多?食堂的菜好不好吃?
小燕燕一直紧紧挨着我,等大家都说得差不多了,她拉着我的手,小声又兴奋地说:“平萍!等开学分班,咱们俩还要坐一桌!说好了啊!谁也不许变卦!”
看着她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我心里那点因为唐小江和“情书”引起的烦躁,慢慢被冲淡了。还好,我有小燕燕这个老铁。初中再复杂,只要我们俩在一起,互相扶持,互相打气,就一定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带歪!我们要像冉老师期望的那样,好好读书,考上高中,走出这座大山!
“嗯!”我用力点头,反握住她的手,“说好了!还坐一桌!”
回去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想着即将开始的走读生活,心里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有对陌生环境的害怕,有对长途跋涉的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开迷雾、走向新生的期待和决心。
寨子的肮脏,家庭的破碎,像沉重的枷锁,套在我们身上。但读书,是唯一能砸开这枷锁的锤子。初中,就是挥起这把锤子的第一步!
奶奶,五姑,幺叔,还有寨子里所有那些见不得光的污秽……你们就在这潭烂泥里继续打滚吧!我们这些娃,要踩着关兴公路,走向一个更干净、更有希望的未来了!
还有五天!五天之后,天不亮,老槐树下,我们就要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