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青味儿还没散尽呢,山洞里的变化,倒是实打实地一天天鼓胀起来。最显眼的,就是猪圈里那三头野猪崽。
它们再也不是刚抓回来时那副瘦骨嶙峋、瑟瑟发抖的怂样儿了。吃了我们几个月的野菜、薯根,偶尔还能混上点油渣剩饭,一个个吹了气似的猛长。骨架撑开了,腰身滚圆,皮毛油光水滑,泛着健康的黑亮色。那獠牙也冒出来一截,白森森的,看着有点唬人。不过眼神倒是温顺了不少,整天就知道在圈里哼唧着拱土找食,吃饱了就挤在一起晒太阳打呼噜,跟我们当初在山上碰到它们爹妈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看来真是被我们养家了,野性磨掉了一大半。
可它们越长越大,我这心里头,反倒添了件新愁事。
这天傍晚,我正拿着木勺给它们喂食,看着它们吭哧吭哧抢食的劲儿,小九在旁边乐呵呵地说:“姐,瞧它们肥的!等过年,咱们杀一头,能吃多少肉啊!”
我点点头,没说话。过年杀猪,是寨子里的老规矩,也是我们盼着的大事。可看着它们,我脑子里却冷不丁冒出个念头:要是……要是今年爸妈真的回来了呢?
这个念头像根小藤蔓,不知怎的就缠上了我的心。去年他们走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今年回来造新房。这都快过年了,一点音信都没有。希望像灶膛里的火星,看着亮,风一吹可能就灭了。可万一呢?万一他们真的突然就出现在寨子口,顺着新修的路找上山来,看到我们住的这个山洞……
他们会是啥表情?是心疼我们几个娃过得这么苦?还是吓一跳?
吓一跳是肯定的。任谁看到自家娃不在屋里住,反而钻在这深山老林的崖洞里,旁边还守着四只半大的狼,圈里养着三头龇着獠牙的野猪,都得吓一跳吧?
我想象着那个画面:妈妈可能会捂着嘴惊叫出声,爸爸大概会愣在原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们会不会觉得我们成了野人?会不会害怕大黄它们?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狼就是凶残的畜生,野猪更是危险的山货。他们能理解这些“畜生”现在是我们最忠诚的伙伴和过冬的口粮吗?
“姐,你想啥呢?喂猪都走神了。”小九推了我一下。
我回过神,把最后一点猪食倒进槽里,叹了口气:“没想啥。就是在琢磨,这猪再长下去,圈都快装不下了。”
我没敢把担心爸妈害怕的事儿说出来。这念头太飘渺了,爸妈回不回来都两说呢,现在发愁这个,纯属自寻烦恼。
比起这个,更迫在眉睫的是另一个“长大”的烦恼——我自己的身体。
胸口那俩疙瘩,越来越不听话了。以前只是胀痛,现在感觉沉甸甸的,像揣了两个不大不小的石头。那破布条勒得越来越紧,晚上解开的时候,肋巴骨上都勒出了深红的印子,火辣辣地疼。走路稍微快点,就得用手托着点,不然颠得难受。体育课我是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就穿着那件厚外套,缩在队伍最后面,动作都不敢做大。
小燕燕偷偷跟我说过好几次,让我想办法弄件“小衣服”穿。可我去哪儿弄?镇上供销社有,但我哪敢进去问?哪来的钱买?这成了我一个说不出口、又无处求助的难题。
有时候,我会看着洞里无忧无虑的小芳,看着她平坦的小胸脯,心里羡慕得很。也会看着那四只狼崽,它们多简单啊,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不用为身体的变化发愁,不用理会别人的目光。
日子就这么过着,山外的路一天天变样,山里的冬天一天天逼近。猪崽在长,狼崽在长,我也在悄无声息地长。对爸妈的期盼,像远处山峦间的雾,时浓时淡。怕他们回来看到我们这般光景的担忧,也像偶尔掠过心头的阴云。
但不管咋样,活儿得干,饭得吃,学得上。我甩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招呼小九和小娴:“快收拾一下,天要黑了,还得去捡点柴火。不然晚上洞里该冷了。”
大黄和大黑听到动静,立刻站起来,抖了抖毛,准备跟我们出发。灰姑娘和花姑娘则凑到小芳身边,用鼻子蹭蹭她。山洞里,又是一番忙碌的景象。
爸妈的影子,就让它先留在山外吧。眼前的柴米油盐,才是我们最真实的日子。我背起背篓,迈出洞口。山风凛冽,吹得脸生疼。脚下的路,还得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