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六，天刚麻麻亮，我就从那张硬邦邦的板床上爬起来了。窗外还是灰扑扑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奶奶他们肯定还在睡回笼觉。
我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把那件自己改过、洗得发白的花衬衣扎进裤腰里，脚上还是那双快露脚趾头的破胶鞋。走到墙角，把我那套“家伙事”一件件拿出来，别在腰上，背在肩上。
外婆把送回奶奶家是把她曾经用过的几个铁夹子，锈迹斑斑，但机关还灵巧，我用破布擦了又擦，用猪油膏稍稍抹了抹关节处。沉甸甸的砍柴刀，磨得锋快，别在后腰，冰凉的刀背贴着肉，让我打了个激灵。新买的那把杀猪尖刀，寒光闪闪，我用旧布缠了刀把，塞进绑腿里。还有割草用的镰刀，也磨得锃亮，插在背篼的侧边。
全副武装！我心里念叨着，像要上战场的士兵。今天，我要往老林子更深的地方去！外婆说过，越没人敢去的地方，好东西越多。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冷风灌进来，我缩了缩脖子，把衣领拉紧些。回头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院子，堂屋的门关得紧紧的。你们在暖被窝里做梦吧，老子要去挣活路了！
踏着露水，我钻进了后山。清晨的山林，雾气还没散，白蒙蒙一片，挂在树枝草叶上，湿漉漉的。脚下的路越来越模糊，最后完全被杂草和灌木吞没了。我抽出砍柴刀，一边砍掉挡路的藤蔓和枝杈，一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林子里静得很，只有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还有刀砍树枝的“咔嚓”声。
越往里走，树越高大，枝叶遮天蔽日，光线暗了下来，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腐烂树叶和湿泥的浓重气味。时不时有不知名的鸟怪叫一声，扑棱棱飞走，吓我一跳。地上厚厚的落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底下不知道藏着什么。
说不怕那是假的。心一直提着，耳朵竖得老高，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四周。外婆讲过的那些山精鬼怪的故事，这时候一股脑儿全冒出来了。但我使劲晃晃脑袋，把那些念头甩出去。怕个球！野鬼能比奶奶的竹条子疼？山怪能比饿肚子难受？比起家里那些冷眼和骂声，这林子里的寂静反倒让我觉得自在。
我一边走，一边仔细搜寻。眼睛不光看路，还得像筛子一样过滤每一寸土地。夏枯草、车前草这些常见的，我已经看不上了。专往那些石头缝里、大树根底下、背阴的陡坡上瞅。那里才可能藏着值钱的宝贝。
走了大概一两个时辰，身上冒了汗，裤腿被露水打湿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凉飕飕的。正要找个地方歇口气，忽然，前面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还挺急促！
我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心脏咚咚直跳！右手下意识地摸向了后腰的砍柴刀。
声音越来越近！只见草丛一阵剧烈晃动，一个灰褐色的影子猛地窜了出来！个头不大，像只大兔子，但尾巴短粗，是只獾子！它显然也没料到这儿有人，愣了一下，小眼睛警惕地瞪着我，然后转身就想往旁边跑！
机会！这东西的油能治烫伤，皮毛也能卖钱！
说时迟那时快，我几乎想都没想，左手猛地抽出别在背篼上的镰刀，朝着它前面甩了过去！不是砍它，是吓唬它，挡它的路！
镰刀打着旋儿，“夺”一声钉在它前面的树干上！那獾子果然被吓了一跳，动作一滞。就这一瞬间，我右手抡起砍柴刀，一个箭步冲上去，没敢直接砍，而是用刀背狠狠砸在它后腿上！
“吱——！”一声凄厉的尖叫！獾子被打得一个趔趄，拖着一条后腿，拼命往旁边的灌木丛里钻。
我哪能放过它！追上去，看准了，又是一刀背，砸在它脑袋上。它哼哧一声，不动弹了。
我喘着粗气，看着地上还在微微抽搐的獾子，心里一阵狂喜，又有点手软。但很快，狠劲就上来了。不想饿死，不想被欺负，就得狠！我掏出杀猪刀，给它放了血。过程有点恶心，手抖得厉害，但我咬着牙做完了。
用绳子把獾子捆好，塞进背篼底层，上面盖上一层草。心里美滋滋的，开门红！
收拾完，继续往前走。找了个小溪边，洗干净手上的血。水很凉，让我冷静了不少。吃了块带来的冷红薯，歇了一会儿，劲头又足了。
这次，我更加留意地上的痕迹。果然，在一处软泥地上，发现了一些新鲜的动物脚印，像梅花瓣，还有点深，像是野猪的！旁边还有被拱过的泥土和啃剩的草根。
有大家伙！我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顺着脚印的方向，我小心翼翼地摸过去。在一片相对开阔的林地边缘，我发现了一条野兽常走的小道。路中间的光秃秃的，两边的草被蹭得歪向两边。
就是这儿了！我决定在这条兽道上下夹子。
选了个草丛稍微茂密、能遮挡一下的地方，我拿出铁夹子。这玩意儿劲儿大，弄不好会夹断自己的手指头。我按照外婆教的方法，用树枝卡住弹簧，小心地把夹口扳开，设置好机关。然后在机关触板上轻轻放上几片树叶，又撒上一点我带来的、炒香了的麦麸做诱饵。最后，用细土和枯叶把铁夹子伪装起来，只留下诱饵在上面。
一连下了三个夹子，在不同的位置。做完这些，我累出一身汗，手上也沾满了泥。能不能逮到东西，就看运气了。
下完夹子，我不敢在附近久留，怕留下太多人气，惊了野兽。继续往更深的地方探索。
运气真好！在一处背阴的、布满青苔的岩石坡上，我居然发现了一小片天麻！虽然不是很多，但棵棵粗壮，顶上的穗子都快枯了，正是挖的时候！我激动得手都在抖，小心地用镰刀挖开周围的土，尽量不伤根须，把七八棵天麻完好地挖了出来。这可是值钱货！
更让我惊喜的是，在旁边一棵倒下的腐木上，长着一大片黑木耳！肥厚油亮，像一个个小耳朵。我小心翼翼地采下来，装了满满一衣兜。
日头渐渐升高，透过密林的缝隙洒下来，光斑点点。背篼越来越沉，獾子、天麻、木耳，还有路上顺手采的些蘑菇和草药。收获满满！
该回去了。顺着原路返回，快到下夹子的地方时，我放轻脚步，竖起耳朵听。
静悄悄的。难道没逮到？心里有点失望。
走近第一个夹子位置，拨开伪装一看——空的！诱饵没了，夹子却合上了。可能是被小动物碰了，或者没夹稳，让它跑了。
叹口气，去看第二个。还是空的！
心凉了半截。走到第三个夹子附近，还没完全拨开草丛，就听到一阵急促的“哼哧”声和挣扎的响动！有货！
我赶紧扒开草，一看！好家伙！夹子死死夹住了一条半大野猪的后腿！那野猪看样子也就五六十斤，不是上次那种大家伙，但獠牙已经冒出来了，挺凶。它正疯狂地挣扎，把周围的草和小树都搅得乱七八糟，铁链子哗啦啦响，但它越挣扎，夹子咬得越深，血把腿上的毛都染红了。
看到我，它更狂躁了，红着眼睛朝我冲，但被铁链拴着，只能在有限的范围里扑腾。
咋办？弄死它！我抽出杀猪刀，心里盘算着。它虽然被夹住了，但还很生猛，直接上去捅太危险。有了！我砍下一根长长的、结实的树枝，把一头削尖，做成简易长矛。然后，我站在它够不着的地方，看准机会，用尖树枝狠狠捅它的脖子！
捅了好几下，才捅中要害。野猪惨叫一声，血流如注，挣扎渐渐弱了下去，最后不动了。
我又累又怕，浑身是汗，坐在地上喘了半天粗气。看着地上的野猪，心里五味杂陈。但一想到这能换来的钱，能买新鞋、新布、甚至更多的盐和粮食，心就又硬了起来。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夹子从猪腿上取下来。野猪太沉，我根本背不动整只。只好就地处理。用杀猪刀剥皮、割肉。这活儿比杀它还累，弄得我满身血污，手上、脸上都是。但想着这都是钱，我就咬着牙干完了。把最好的四条腿肉和肋排割下来，用猪皮包好，足足两大包！剩下的头和内脏实在带不走，挖个坑埋了，免得引来别的野兽。
背着沉甸甸的背篼，手里还提着两大包血淋淋的猪肉，我踏上了回家的路。身子像要散架，每走一步都喘，但心里那团火，烧得旺旺的。
路过那片玉米地时，我看着那些即将成熟的玉米，犹豫了一下。最终，我没有伸手。今天收获够了，这些留给种地的人家吧。我不能变得跟欺负我的人一样。
回到我的山洞，把所有的“战利品”藏好，天都快黑了。我累得直接瘫倒在地，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但看着山洞里堆着的东西，闻着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和草药香，我咧开嘴笑了。
奶奶，叔叔，婶婶，你们看吧，我不靠你们，也能弄到吃的，弄到钱！你们比野猪可怕，比鬼怪可怕，但老子不怕！老子有山，有胆子，有这把杀猪刀！
歇够了，我走到山洞口，望着山下那个灯火零星、却让我感到冰冷的村子。晚风吹来，带着深山的凉意和自由的气息。
日子还长，山还在那儿。我能闯一次，就能闯十次，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