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没停过。
从四月初开始,淅淅沥沥,缠得人慌。
李朴早上醒来,窗帘缝里漏进的光都是灰的,耳边是雨水打在铁皮棚上的 “嗒嗒” 声,密得像撒豆子。他摸过手机看天气,预报栏里全是 “雨”,连个太阳的图标都没有。
“这大雨季,来得真黏。” 李朴揉着头发坐起来,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个念头 —— 这个时候,肯尼亚的角马该往坦桑的塞伦盖蒂迁了吧?电视里看的画面,成千上万的兽群踏过马拉河,溅起的水花比这雨还猛。
穿衣服时,他特意翻出雨鞋 —— 是上次在二手市场淘的,黑色胶鞋,鞋底厚,能防泥。之前的帆布鞋早收起来了,雨季穿那个,半天就成泥鞋。
走出房间,张田正站在走廊抽烟,烟蒂扔在积水里,“滋” 地冒个泡。
“这鬼天气,再下下去,门口的路要废了。” 张田弹了弹烟灰,烟灰落在肩头,混着雨珠滚下来,“昨天去工地,皮卡差点陷在泥里。”
李朴走到门口看 —— 房子是比以前的旧院好,砖墙刷得白,窗户装了新玻璃,可门口的土路没辙。雨下了三天,积水早漫过脚踝,成了片小湖,浑浊的泥水裹着草屑、塑料袋,在风里轻轻晃。
“要出门只能开车,走路得蹚半腿泥。” 李朴踢了踢路边的石子,石子 “扑通” 掉进水里,没了影。
正说着,刘景从屋里出来,手里攥着个账本,脸拉得老长:“赶紧走!今天要去海关取清关单,再晚人家下班了!”
张田叹了口气,掏出钥匙去开之前那辆新买的埃尔法 —— 白色车身,内饰软乎乎的,刘景宝贝得很,平时都不让工人碰。
车刚拐出门,“咔” 地顿了一下。
后轮陷进泥里了。
刘景在副驾 “腾” 地坐直:“咋了?咋不动了?”
张田踩了踩油门,车轮在泥里空转,溅起的泥水 “啪” 地打在车身上,白漆瞬间脏了一大片。“陷泥里了!” 张田的声音发沉,推开车门跳下去 —— 刚落地,雨鞋就陷进泥里,拔出来时 “咕叽” 响。
李朴也跟着下车,绕到后轮看 —— 泥水漫过轮毂,半个轮胎都埋在泥里,车屁股歪着,像头瘫在地上的大白熊。
“什么鬼地方!” 张田骂了句,伸手去推车身,掌心沾了层泥,“刚买的车,再泡下去电路都要坏!”
刘景也下了车,站在路边跳脚:“早说别买这破车!底盘低,陷泥里活该!”
“现在说这有啥用!” 张田瞪他,“赶紧叫工人来抬!”
约翰刚好骑着摩托来送配件,看到这阵仗,赶紧停下车:“张总,我来打电话!” 他掏出手机,手指在泥水里蹭了蹭,拨通了工人的电话,“哈桑!卡丹!赶紧来张总门口,车陷泥里了!”
十分钟不到,工人都来了。
哈桑穿着旧 t 恤,裤脚卷到膝盖,泥水顺着小腿往下流;卡丹还穿着李朴送的老爹鞋,鞋帮早沾了泥,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穆萨、奥马尔也来了,手里还攥着扳手,大概是从工地直接赶过来的。
“张总,咋陷这么深?” 哈桑蹲下来,摸了摸车轮旁的泥,“这泥软得很,得往车轮下垫石头。”
“哪有石头!” 张田急得转圈,“先抬!抬起来我赶紧开出去!”
卡丹点点头,往车后走:“大家搭把手!喊号子一起使劲!”
四个工人围着后轮站定,弯腰,手抓着保险杠。哈桑喊:“一、二、三!” 几人同时使劲,胳膊上的肌肉绷得硬,泥水顺着他们的袖口、裤脚往下滴,滴在地上,溅起小水花。
张田赶紧钻进驾驶座,踩着油门,发动机 “嗡嗡” 响。
车轮还在空转,溅起的泥水 “哗” 地泼在工人身上 —— 哈桑的 t 恤瞬间湿透,卡丹的老爹鞋更脏了,穆萨的脸上都沾了泥点。
“再加把劲!” 约翰也凑过去,抓住车尾灯旁的铁皮,“一、二、三!”
“砰” 的一声,后轮终于从泥里拔出来了。
张田赶紧打方向盘,车往前冲了两米,停在相对干的地方。
工人都松了口气,直起腰时,腰 “咔嗒” 响 —— 刚才使劲太猛,肌肉僵了。
哈桑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笑了:“张总,车出来了,没坏吧?”
张田跳下车,看了看车身的泥印,又看了看工人满身的泥水,皱了皱眉:“你们赶紧回家换衣服,别感冒了!衣服脏了我给你们买新的!”
“不用不用!” 卡丹摆摆手,指了指院子里的水管,“我们去院子里冲一下就行,换衣服麻烦,一会儿还要去工地呢。”
哈桑也跟着点头:“是啊张总,这点泥不算啥,我们平时在工地,天天跟泥打交道,冲一下就干净了。”
李朴看着他们 —— 满身泥水,头发滴着水,却没一个抱怨的,反而笑得踏实。刚才抬车时,卡丹的老爹鞋陷进泥里,他都没顾上拔,只顾着使劲推;穆萨的扳手掉在泥里,也没捡,先帮着抬车。
“那赶紧去冲。” 张田的语气软了点,从口袋里摸出包烟,给每个工人递了一根,“抽根烟歇会儿,一会儿我送你们去工地。”
工人接过烟,笑着往院子里走 ——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在他们身上,他们却走得稳,泥水在脚下 “咕叽” 响,像在唱支糙糙的歌。
刘景看着车身上的泥印,还在嘀咕:“这泥得赶紧洗,白车脏了最难擦……”
张田没理他,转头对李朴说:“这雨季还得下一个月,得想办法把门口的路垫垫,不然车天天陷泥里,不是办法。”
李朴点点头,看着工人往水管那边走的背影 —— 他们正围着水管冲身上的泥,水花 “哗啦啦” 响,混着笑声飘过来,比雨声还热闹。
雨还没停,灰蒙蒙的天压得低,可看着那些在雨里笑着冲泥的工人,李朴心里却没那么闷了。
这就是非洲的雨季,黏、脏、麻烦,可总有群人,能在泥水里找出乐子,把日子过得踏实。
张田发动了埃尔法,车身的泥印在雨里慢慢淡了点。“走,去海关!” 他踩下油门,车稳稳地开在相对干的路上,李朴回头看 —— 工人还在院子里冲澡,水花在雨里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