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缝外的夜风卷着草灰味吹进来,青禹把最后一根木灵针收进袖袋,指尖在剑柄上停了片刻。小七靠在草垛边,呼吸很轻,竹篓横在地上,药草散出淡淡的苦香。
他低头看了眼鞋面,那块干掉的血迹已经发黑,像一块陈旧的树皮。院外树影下站着的两人还没走,灰袍贴身,刀柄朝前,脚步始终没动。
青禹把木剑横在膝上,手按在剑脊,指节微微发紧。
忽然,小七抬手碰了碰他手臂。他转头,见她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要进来了。”
话音刚落,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名灰袍人一前一后踏入,手中刀未出鞘,但灵识如网,一寸寸扫过屋檐、墙角、草堆。一人弯腰拾起地上半片疯长的叶子,叶背那层细密的黑纹在月光下泛着油光。他皱眉,指尖一搓,叶片碎成粉末。
“还在。”他低声说,“没走远。”
另一人走向草垛,靴底踩在枯草上发出脆响。青禹屏住呼吸,手指缓缓滑向剑柄。他知道,再晚半步,对方就会掀开这堆干草。
就在这时,小七的手忽然伸进竹篓深处,摸出三只巴掌大的木鸟。鸟身打磨得光滑,翅膀刻着细纹,眼珠是两粒黑石,嵌得极深。她指尖在鸟背上轻轻一划,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三只木鸟同时震了震,翅膀微张。
灰袍人正要掀草,头顶忽然传来扑棱声。
一只木鸟从草垛边缘飞出,直扑他面门。他本能挥刀,刀锋斩中鸟身,却只崩出一串木屑——鸟头断了,身子仍在空中转了半圈,撞在他肩上才落地。
第二只、第三只接连腾空,翅膀拍打声密集如雨。灰袍人连挥两刀,又劈落一只,却发现这些傀儡不带灵力,斩断也不爆炸,只是机械地扑击、坠地、再爬起。
“是机关术!”一人低喝。
可话音未落,地上断鸟的残骸中,竟又有两道黑影弹起,竟是从断裂的躯干里弹出了副翼。紧接着,院墙外传来更多振翅声,数十只木鸟从墙头、屋檐、瓦缝中钻出,密密麻麻飞向两人头顶,像一团移动的乌云。
灰袍人被迫后退,刀光连闪,斩落数只,可更多的傀儡从暗处涌出,绕着他们盘旋鸣叫,声音尖利刺耳。
小七靠在草垛后,脸色发白,指尖微微发抖。她又从竹篓里摸出一只稍大的木鸟,翅膀更宽,尾部刻着一道螺旋纹。她深吸一口气,双手一推。
那只大鸟腾空而起,飞得更高,竟在半空发出一声长鸣,像是号令。其余傀儡瞬间改变轨迹,分成两拨,一拨继续缠住灰袍人,另一拨直扑院门,撞在门板上发出“砰砰”闷响,像是在引他们追击。
青禹抬头,见傀儡群遮住了半边月亮,黑影投在院中,像一片翻涌的潮水。
“快。”小七抓住他手腕,力气不大,却很稳,“往东边屋檐走,别回头。”
青禹没动。他看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平静的决断。
“你呢?”
“我往西。”她指了指另一头的巷口,“他们追的是动静,不是人。”
“可你手里没武器。”
“我不需要。”她把最后一只要放出去的木鸟按在掌心,低声说,“爹爹教过我,机关不怕多,怕的是没人敢放。”
青禹喉咙动了动,终是咬牙点头。他抓起木剑,猫腰贴着草垛边缘,借着傀儡群制造的混乱,翻身跃上屋檐。瓦片微凉,他伏低身子,沿着屋脊疾行,几次差点踩滑,都靠剑尖点瓦稳住身形。
身后传来灰袍人的怒喝:“分两人追东边!别让主犯跑了!”接着是刀劈木鸟的碎裂声,还有脚步冲向巷口的急响。
他不敢回头,只凭耳朵听着动静。傀儡的扑翅声越来越远,似乎小七真的把人引向了西街。
他翻下屋檐,落地时脚下一软,膝盖磕在石阶上。青丝在他怀里轻轻颤了一下,体温比之前低了些,像是耗尽了力气。他伸手探了探它的鳞片,触感微凉,青金纹路不再发光。
远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木鸟撞墙炸开。接着是灰袍人的低吼:“她在那儿!别让她进匠坊!”
青禹猛地抬头。
西街尽头,小七正翻过一道矮墙,竹篓甩在背后,身影一闪即没。两名灰袍人追到墙下,一人跃起欲抓,却被一只从墙内飞出的木鸟撞中手腕,刀差点脱手。
他盯着那道消失的背影,手指攥紧了木剑。
不能去。
他告诉自己。
现在去,只会让所有人都走不掉。
他压下冲动,转身钻进巷子深处。巷道狭窄,两旁是废弃的药铺和柴房,空气中飘着霉味和陈年药渣的气息。他贴着墙根走,每一步都放得很轻,直到穿过三条岔路,确认身后无人追踪,才靠在一间破屋的门框上喘了口气。
怀里青丝微微动了动,头从衣襟探出半寸,碧瞳望着西边,像是在感应什么。
青禹顺着它的视线望去,远处黑岩城西区的屋脊连成一片暗影,最尽头是一片低矮的坊区,屋檐塌了大半,烟囱歪斜,那是旧匠坊,传说中墨无锋曾在那里炼过傀儡。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刚才在草垛里,小七递出木鸟前,指尖在鸟背划了一下。那个动作他见过——三年前在青霜城外的废工坊,一个断臂匠人教他拆解残破机关时,也是这样轻轻一划,启动核心机括。
那人背影模糊,只记得他左袖空荡,右手指节粗大,说话声音沙哑。
小七说,那是她爹爹。
青禹闭了闭眼,再睁时已恢复冷静。他把青丝往怀里拢了拢,正准备动身,忽然听见身后巷口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不是脚步。
是木头摩擦地面的声音。
他猛地转身,剑横在身前。
巷子尽头,一只断了翅膀的木鸟正歪歪斜斜地在地上爬行,用残存的机关腿一格一格往前挪。它的黑曜石眼睛朝向青禹,头部缓缓转动,发出“咔、咔”的轻响。
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七八只残破的傀儡从暗处爬出,有的少了头,有的断了腿,却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移动——指向他。
它们没有攻击,只是围成半圆,停在他面前,头部齐齐抬起,眼珠对准他的脸。
青禹站在原地,呼吸放轻。
这些傀儡没有灵力,不会自主行动。能驱动它们的,只有一个人。
他低头看向手中木剑,剑柄上还沾着草屑和一点干涸的血迹。
远处,最后一声木鸟的鸣叫消失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