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那一下颤动还在掌心留着余温。
青禹没动,右脚收回半步,膝盖微沉,掌心仍贴着地。小七已经靠到他身后,呼吸放得极轻。他没回头,只用左手往后虚按了一下,小七立刻停住。
草丛那边,响起了第三声踩压。
不是风,不是兽。是人,而且是训练过的。三步一停,落地极轻,但压断草茎的节奏一致。他听过这种脚步——百草阁藏书阁外,镇魔司暗卫夜巡时就是这个频率。
他慢慢直起身,退进破庙塌了一半的墙角,背靠断砖,把小七挡在身后。指尖在浮土上划了三道线,又补了两个点。小七盯着那几道痕迹,嘴唇动了动。
“三角。”她小声说。
青禹点头。三人,分进合击,封住前后左右。来的人知道他刚突破,知道他撑不住硬拼。
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青丝。小蛇蜷着,鳞片温热,但没动。它也察觉了,只是没力气出手。
“等会我摔一跤。”青禹说。
小七猛地抬头:“你要——”
“别出声。”他打断她,声音不高,却稳,“药箱在门口,你待会把它往左边推。”
小七咬住下唇,点了点头。
青禹活动了下手腕,袖口里藏着的药粉囊轻轻一滑,落进指间。他盯着庙门那片被阳光晒白的空地,等。
第一步,响在五丈外。
第二步,三丈。
第三步,两丈,停。
一道黑影从梁上掠下,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刀光直取咽喉,角度刁钻,却没带杀气——不是要命,是要活口。
就在刀尖距颈三寸时,青禹右脚一滑,整个人向侧摔去,药箱“哐”地翻倒,药材撒了一地。
刺客收势不及,刀势微偏。
青禹借着倒地的力道,手腕一抖,药粉囊甩出,正扑向对方双眼。
鬼面花粉遇湿即溃,青木灰遇汗成雾。药粉沾上眼睑的瞬间,刺客猛地闷哼,双手捂脸,刀势一歪,擦着青禹肩头划过,割开一道血口。
他没管伤,翻身就地一滚,抓起短木剑横在胸前。青丝这时窜出,绕上他手臂,蛇头昂起,盯着门口。
刺客跪在地上,指缝里渗出血,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却没倒下。
小七已经把药箱推到了左边。她蹲在墙角,手摸到了药杵。
庙外,另外两道脚步停了。
没人进来。
青禹靠着墙,喘了两口气。突破后的虚浮感还在,灵力像断线的风筝,提一下,散一半。他不敢乱用“青木生”,怕经脉再裂。
可门外的人不会等他恢复。
他正想着,庙门口人影一闪。
是掌事。
他手里提着剑,脸色铁青,一步步走进来,目光扫过地上打滚的刺客,最后落在青禹脸上。
“果然是你。”他声音低,却像砸石头,“我就知道,百草阁那晚出事,跟你脱不了干系。”
青禹没动,也没答话。他盯着掌事的靴底。
赤砂。
那种只在黑岩城外戈壁才有的红褐色细砂,沾在鞋缝里,还没洗干净。
他忽然笑了:“你昨夜去过黑岩城。”
掌事一怔。
“你没去追刺客,先来拿我。”青禹慢慢站直,“你根本不怕他们。你等的就是这一刻——等我耗尽力气,等他们动手,你再出面,名正言顺地‘拿下’我。”
掌事瞳孔一缩,剑尖微抬。
青禹没退。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青丝的头。
下一瞬,青丝如箭射出,蛇身绷直,一口咬住掌事持剑的手腕。
掌事惨叫,剑脱手落地。
青禹一脚踢开,剑滑出三丈远,插进土里。
“你不是要抓我?”他站在原地,声音不重,“来啊。”
掌事捂着手,脸色变了又变。他盯着青禹,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你早就知道了?”他咬牙。
“从你靴底沾砂那天起。”青禹说,“百草阁的药车不会走黑岩道。你却去过。你还知道我身份未明,一路冷眼旁观。现在,你和镇魔司的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是你通风报信的吧?”
掌事没否认。
庙外,那两人还是没动。
青禹忽然明白过来——他们不是同伙。掌事和刺客,彼此也不认识。
有人在背后牵线。
他弯腰,从刺客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黑铁所铸,正面刻着“巡”字,背面有个极小的“镇”字。
镇魔司暗卫无疑。
可这人身上有股味——不是药味,也不是汗味,是种淡淡的腥气,像铁锈混着腐叶。
他蹲下,指尖泛起一丝绿光,轻轻点在刺客后颈。
“青木生”探入经脉,一寸寸扫过。
绿光刚进肩井穴,猛地一滞。
那里有股黑气,缠在血脉里,像藤蔓绞着树干。不是毒,也不是伤,是某种外来的灵力残留。
他心头一跳。
这气息……他在季家旁系子弟身上闻到过。季无尘,那个总在药库外晃荡的少年,右臂发黑,走路一瘸一拐。
魔气。
他收回手,盯着刺客的脸。
这人被季家动过手脚。要么是傀儡,要么是死士。
他伸手,两指按住刺客哑门穴,绿光一闪,封住声带。对方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不出声。
“谁派你来的?”他低声问,“季家,还是镇魔司?”
刺客摇头,牙关紧咬。
青禹没急。他从药箱里翻出一根银针,沾了点青木灰,轻轻抵在对方人中下方。
“再不说,我让你尝尝‘蚀骨藤’在体内发芽的滋味。”他声音很平,“它会从你的脊椎往上爬,一节一节,把你活活撑裂。”
刺客身体一僵。
青禹缓缓推进银针半分。
刺客猛地抽搐,眼白翻起,额头青筋暴起。他张了张嘴,终于点头。
青禹收针,解开哑门穴。
“说。”
刺客喘着气,声音嘶哑:“季……季家。季无尘。他给了我一枚丹,说只要抓到你,就能洗去魔气。”
“就这些?”
“还有一人……我没见过。黑袍,说话像砂石磨铁。他让我听季无尘的。”
青禹眼神一冷。
季家背后,还有人。
他把令牌收进怀里,转头看向掌事:“你现在想怎么办?继续装商队管事,还是干脆动手?”
掌事没动,手还捂着被咬的伤口:“我不是要杀你。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谁?百草阁的药童,能识破暗卫步法,能炼出洗髓丹,能让蛇喷火——你到底是什么人?”
青禹没答。
他走过去,拔出插在土里的剑,递还给掌事。
“你不是敌人。”他说,“你只是被利用了。现在你知道了真相,接下来怎么做,是你自己的事。”
掌事怔住。
青禹转身,对小七说:“走。”
小七立刻背上药篓,跟上。
两人走到庙口,阳光刺眼。
青禹眯了下眼,忽然抬手,把短木剑横在身前。
剑尖,正对着庙外十丈处的一棵歪脖树。
树后,站着一个人。
灰袍,低帽,手里握着一根铁杖。
他没动,也没说话,就那么站着。
青禹没动,剑也没放。
小七悄悄靠过来,手摸到了药杵。
那人忽然抬手,摘下帽子。
一张苍老的脸露出来,左眼蒙着黑布,右眼浑浊,却直直盯着青禹。
他张了张嘴,声音像从地底传来:“你父亲……没看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