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年代,电视还未走进寻常百姓家,电影便成了人们最鲜活的精神慰藉。
城市里的电影院,每到放映日傍晚,门口总围着攥着零钱的人。
农村的露天放映场,更是能让半个村子的人搬着小板凳早早等候。
在这样的热潮里,中影握着行业的 “命脉”—— 影片拷贝的生产与结算,一套清晰的规则支撑着整个电影市场的运转。
35 毫米拷贝专供城市影院,单价 9000 元;农村常用的 16 毫米拷贝便宜些,约 3000 元。
对制片厂来说,拷贝销量就是收入的标尺 —— 这笔钱占票房分账的 30%,剩下的 30% 用于洗印,30% 归地方发行公司,10% 留作中影的运营经费。
说得更直白些,中影从总票房提 30% 作为发行收入,再从中拿出 30% 给制片厂,算下来,制片厂能拿到的其实是总票房的 9%。
比如一部票房 1000 万元的影片,制片厂最终能分到 90 万元,恰好是 100 个 35 毫米拷贝的价钱。
这天上午,中影的办公室飘着淡淡的墨香,靠窗的木质办公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件,搪瓷杯里的茉莉花茶还冒着白汽。
胡经理捏着一份皱巴巴的拷贝申请单,眉头微微挑起,声音里带着几分难以置信:“想不到这么短时间,省级电影公司的申请就堆成山了?都是要《红楼梦》的?”
对面的杨副经理正低头整理各地的申请记录,指尖在泛黄的信笺上点了点,抬头时眼里也带着惊讶:“何止省级!昨天下午我接了十几个电话,全是市县级公司的,催着要拷贝,说底下的影院都快急疯了。”
一旁的刘副经理刚从洗印车间回来,袖口沾着淡淡的药水味,额角还挂着汗珠。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汗,笑着摆手:“催也没用,我早让车间的人三班倒赶工了,机器从昨天到现在就没停过,连饭都是在车间吃的。”
胡经理放下申请单,身体向后靠在藤椅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里满是疑惑:“还缺多少?”
“200 个。” 刘副经理的回答让胡经理猛地坐直了身子,他下意识地重复:“缺这么多?去年那部《木棉袈裟》,武打片,满大街都在谈,到头来也才卖了 200 个拷贝。这《红楼梦》,讲的是封建家族里的情情爱爱,又不是能让人看得热血沸腾的动作片,怎么就这么火?”
杨副经理放下钢笔,端起搪瓷杯喝了口茶,苦笑着补充:“胡总,您还真别不信。就说几个大城市,魔都和燕京,各自一开口就要 50 个拷贝,说市区的影院每个都得配;羊城那边也不含糊,要了 30 个,说珠三角的观众就爱这类细腻的片子;长春最少,也有 20 个,说是要覆盖整个东北的重点影院。”
胡经理皱起眉,语气里多了几分担忧:“他们就不怕回不了本?现在电影行业多难做,我清楚得很。”
“回不回本的,他们好像没怎么提。” 杨副经理翻了翻手里的记录,声音低了些,“您想啊,这四个城市的影院,座位数都在 1200 座以上,票价统一两毛钱。就算每场都坐满,一场也才卖 240 块,除去场地租金、人员工资,能不亏就不错了。但他们说,李默然这‘三位一体’的噱头太足,观众就想看看,所以再难也得咬牙接。”
“李默然……” 胡经理念着这个名字,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不解,“放着唱歌的轻松钱不赚,非要扎进电影里折腾。又是导演,又是主演,还自己写剧本,这三样活儿搁一块儿,整个 80 年代的华语影坛,除了香江的许冠文,还真没第二个人敢这么干。他之前唱歌多受欢迎,现在突然演贾宝玉,观众能买账?”
杨副经理撇了撇嘴,拿起桌上的海报 —— 上面束发嵌宝紫金冠的李默然,给人一看,就像是贾宝玉走出来一样。
“谁知道他怎么想的?或许就是想试试不一样的吧。不过话说回来,他的名声摆在那儿,观众就是好奇,想看看他演的宝玉到底什么样。”
胡经理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下午 5 点半,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站起身,拍了拍刘副经理的肩膀:“走了,到点下班。老刘,拷贝的事儿你多盯着点,尽快搞定,别让地方公司等急了。”
刘副经理点点头,把申请单收进抽屉:“放心吧胡总,我明天一早就去车间,保证不耽误事儿。”
5 月 12 日,星期一。
清晨 7 点半的燕京,天刚亮透,街道上已经满是烟火气 —— 自行车的铃铛声此起彼伏,早点摊前飘着油条和豆浆的香气,穿着的确良衬衫或工装裤的人们匆匆赶路,手里攥着粮票,偶尔还能看到背着书包的学生,蹦蹦跳跳地往学校跑。
位于市中心的燕京电影院前,比别处更热闹几分。
一条长长的队伍从售票窗口蜿蜒出来,一直排到了街角,队伍里有穿着工装的工人、背着帆布包的学生,还有像郑珍这样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
郑珍是附近一所大学的语文老师,今天特意和同事调了课,约着三个女同事一起来看《红楼梦》。
她穿着浅灰色的确良衬衫,头发扎成整齐的马尾,手里攥着一个碎花布包,里面装着刚买的糖糕,还有两毛钱零钱 —— 那是她和同事的电影票钱。
“这队也太长了吧?” 郑珍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头,不由得皱起眉,“咱们会不会排到最后,票就卖完了?”
旁边的同事小王笑着拍了拍她的胳膊:“应该不会,我昨天特意问了影院的人,说今天加映了两场,早上 8 点一场,10 点半一场,票应该够,如果卖得好的话,后面每两个半小时一场。。”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旁边传来:“郑老师?你也是来看《红楼梦》的?”
郑珍愣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周志恒站在不远处,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布凡提包,脸上带着几分腼腆的笑。
周志恒是同校的历史老师,平时话不多,但每次在教研会上遇到,总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郑珍赶紧笑着回应:“是周老师啊,你也来买票?”
周志恒快步走过来,目光扫过长长的队伍,又落在郑珍和她的同事身上,犹豫了几秒,小声说:“要不…… 我给你们买票吧?”
郑珍愣了愣,下意识地摆手:“这不好吧,人家会说我们插队的,多不好看。”
“不是插队。” 周志恒赶紧解释,声音里带着点急切,“我早上 6 点就来了,想着可能有同事要一起看,就多排了一次队,买了 5 张票,现在刚好有多余的,你们拿着,不算插队。”
郑珍心里一动 —— 她确实担心排到自己时票卖完了。
昨天晚上备课的时候,她还特意翻了《红楼梦》的原着,想着今天看完电影,正好能在课堂上和学生聊聊改编的细节。
她看了看身边的同事,小王几人正偷偷给她使眼色,嘴角还憋着笑。
郑珍的脸微微一红,小声说:“那…… 那就太感谢你了,多少钱?我给你。”
周志恒一听,脸上的笑一下子灿烂起来,眼睛都眯了起来,像是吃了蜜似的。
“不用不用,就几毛钱的事儿,别客气。” 他说着,从提包里掏出 5 张淡粉色的电影票,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座位号,把远离自己的三张递给小王她们,最后一张座位号和自己挨着的,才小心翼翼地递给郑珍:“你看,这张是中间靠后的位置,视野好,不晃眼。”
小王接过票,一看座位号就明白了周志恒的心思,忍不住捂着嘴偷笑起来,还朝郑珍挤了挤眼。
郑珍接过票,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周志恒的手,感觉对方的手有点热,她的脸更红了,赶紧把票塞进布包里,小声说:“那…… 以后我请你吃饭吧,总不能让你白花钱。”
周志恒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就是顺手的事儿。” 他心里其实早就想找机会和郑珍多接触,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今天能帮她买票,还能和她坐在一起看电影,他心里比评上先进还开心,手心都有点出汗了。
这时,电影院的检票口传来动静,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准备检票了。
周志恒看了看表,笑着说:“走吧,咱们进去,还有十分钟就开场了,别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