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为“寡妇和失贞女哪个更掉价”这种咸淡问题吵得面红耳赤的时候。
一道气喘吁吁的身影,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褡子,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正是跑回家取钱的封二,封大脚他爹。
他脸上带着一丝贪婪的潮红,也顾不上跟任何人打招呼,目标明确,不由分说就往宁家那敞开的大门里挤。
那架势,仿佛不是去买地,而是去抢地。
王昆抱着胳膊靠在墙角,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有好戏看了。
果然没过一袋烟的功夫,只听院里传来一阵争吵和推搡声。
下一秒,封二就像个被扔出来的破麻袋,被人从门里粗暴地推了出来。
他一个趔趄,脚下不稳,“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背上那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也滚落在一旁,在雪地里发出“哐当”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呸!宁学祥你个老王八!不识好歹!”
封二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身上的雪,一边指着院里破口大骂。
院里立刻有家丁回骂道:“你个趁火打劫的烂泥腿子,还敢骂我们老爷?快滚!”
原本人群里还有几个揣着同样心思,兜里揣着钱,准备进去碰碰运气的村民,看到封二这副惨样,都默默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有人不死心,小声嘀咕道:“封二跟宁老财本来就不对付,不卖给他也正常。要是咱们去,说不定还有机会。”
说着,还真有那么一两个自认为跟宁家关系还不错的村民,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门口。
这一下,彻底点燃了宁学祥心中那个炸药桶。
“都给我滚——!”
一声状若疯魔的咆哮,从院内传来。
宁学祥披头散发地冲了出来,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像一头发怒的公牛,死死地瞪着门外所有的人。
他指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封二,又指着外面所有看热闹的村民,用一种近乎嘶哑的声音,疯狂地咆哮道:
“你们这群趁火打劫、吃人血馒头的王八蛋!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
“我宁学祥,就是死了!从坟里爬出来!也绝不会卖家里的一分地,一寸土!”
他通红着双眼,胸膛剧烈起伏,状若疯魔地继续喊道:“我宁家这七百亩地,是老子一分一厘,一寸一寸地从别人手里买回来的!
只会买进!永远不会卖出!”
“谁也别想打我家地的主意!谁想!我就跟谁拼命!”
这番话如同寒冬里的冰雹,狠狠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伙儿心里都冒出了同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完了,这宁老财是铁了心了。
为了地,他真的连亲生女儿都不要了!
“虎毒还不食子呢……这宁老财的心,真是比石头还硬啊!”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
人群里,一片鄙夷和唾弃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投向了那个状若疯癫的地主。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自我安慰般地小声说道:
“大家……大家也别急着下定论。不是还有宁二叔带人去追了吗?
宁二叔那么仁义,说不定……说不定能把人给平安带回来呢!”
这句话,成了现场宁家人和部分还抱有幻想的村民,最后的心理寄托。
然而,现实,往往比想象中更残酷。
他这话音刚落,村道尽头的风雪里,就出现了一队人马的身影。
正是前去追击的宁老二宁学瑞和他手下的那帮护院。
只是,他们去时气势汹汹。
回来时,却一个个垂头丧气,像是斗败了的公鸡。
马也跑得无精打采,有几个护院身上还挂了彩,衣服被撕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吃了大亏。
宁学祥那刚刚燃起一丝希望的眼神,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宁老二翻身下马,走到自己大哥面前,一脸的颓败与羞愧。
“哥……对不住,我们……追不上了。”
他喘着粗气,沮丧地说道:“那帮绑匪在半路有接应,是……是鸡公岭的二当家胡三亲自带的人!
他们人多枪快,我们……我们打不过他们,还伤了两个弟兄。”
宁学祥的身子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宁老二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悲愤交加的神情,他攥紧拳头,咬着牙说道:“我……我跟他们谈了!
我提出拿我的儿子,去换绣绣回来!可他们……他们不同意!”
“那胡三说,我儿子不值钱,就是个庶出的便宜货,他们就要钱!
让你天黑之前,必须准备好五千块大洋!否则……否则就撕票!”
宁老二这番话,说得是情真意切,悲愤交加。
在场的村民们听完,无不动容。
“天啊!宁二叔真是太仁义了!居然肯拿自己的亲儿子去换侄女!”
“这才是真爷们!有担当!比他那个只认钱的哥,强太多了!”
“是啊是啊,同样是姓宁的,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一时间对宁老二的夸赞声四起,与众人投向宁老财的鄙夷目光,形成了鲜明无比的对比。
然而在人群的角落里,一些心思深沉的老人,在短暂的感动过后,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王昆旁边的一个老头,撇了撇嘴,对身边的老伙计小声嘀咕道:“哼,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他明知道土匪要的是钱不是人,怎么可能会同意换人?
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不但自己不用担半点风险,还能在乡亲们面前,落一个‘仁义无双’的好名声。
这算盘,打得可比他哥精明多了。”
王昆闻言,不由得多看了这老头一眼。
高手在民间啊!
这老头,一句话就把宁老二那点虚伪的面具给撕了下来。宁老二这一手“邀名”的伎俩,玩得确实漂亮。
但无论村民们如何评判,无论宁老二是真仁义还是假虚伪,都改变不了一个残酷的现实:
通过宁家自身力量去救援的这条路,已经彻底走到了尽头。
宁学祥听完弟弟的话,最后一丝精气神也被抽走了,他再也支撑不住,面如死灰地瘫坐在了自家冰冷的门槛上。
嘴里反复念叨着:“完了……全完了……我的钱……我的地……”
院内宁夫人再次听到噩耗,直接两眼一翻,又一次哭晕了过去。
整个宁家大院,被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绝望,彻底笼罩。
时间,已经临近中午。
惨白色的太阳在厚厚的云层后挣扎着,投下微弱的光芒。血色的余晖映照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显得格外刺眼。
留给宁绣绣的时间,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