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宫那场突如其来的时疫,在庄妃蔡文和的雷厉风行与太医院上下勠力同心的救治下,终是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疫情被牢牢封锁在宫墙之内,未曾扩散殃及他处。
经此一役,庄妃代理六宫事务的威信与能力,得到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认可,地位愈发稳固。
然而,她心中如明镜般透亮,深知这九重宫阙之内,真正的惊涛骇浪,从来不在明面的疫病刀兵,而在那暗流涌动、变幻莫测的人心。
瑾贵妃苏晚棠平安诞下龙凤双胎,犹如在看似平静的后宫湖面投入了一块巨石,激起的涟漪正一圈圈扩散开来,无声无息地改变着原有的势力格局与微妙平衡。
永和宫的安嫔感念雪中送炭之恩,心思已隐隐倾向承乾宫;
咸福宫的惠嫔则因子嗣前程而暗生妒意,心怀忐忑;
长春宫的德妃依旧是那副明哲保身、静观其变的超然姿态;
景阳宫的丽妃则是我行我素,但与瑾妃的交情显而易见。
而那位被死死禁锢在景仁宫西偏殿的齐庶人,虽身陷囹圄,犹如困兽,但那怨毒的目光,却从未有一刻离开过承乾宫的方向。
庄妃端坐于翊坤宫偏殿——她平日处理六宫事务之所,听着心腹宫女飞燕低声汇报着各宫近日的细微动态,心中已是了然。
陛下对瑾妃及其所出子女的爱重,已是瞎子都能看得分明,进一步的晋封不过是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罢了。
但越是这种时候,作为代掌凤印、维持宫闱秩序之人,她越是需要确保这恩宠的降临能够平稳过渡,不能因君恩浩荡而骤然打破六宫平衡,徒然引发不必要的嫉妒与纷争。
她深谙宫廷之中,平衡二字乃是生存与掌权的精髓。
这日,她以商议下半年六宫用度预算为由,特意请来了位份较高、且育有子嗣的德妃与惠嫔(丽妃一如既往地称病不来,安嫔则因位份较低,此类会议通常不参与)。
待德妃刘姝和与惠嫔刘姝书落座,宫女奉上香茗后,庄妃方缓声开口,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如今瑾贵妃妹妹为陛下诞育皇嗣,立下大功,四皇子与三公主又尚在襁褓,需精心照料,承乾宫一应的份例开销,自然要比往常宽裕些,这也是陛下和太后娘娘的意思。”
她先将基调明确摆出,杜绝了有人日后借此生事的可能,“然,六宫用度向来皆有祖宗定例可循,亦不好过于厚此薄彼,以免惹来非议。本宫思忖着,不妨从本宫翊坤宫的份例里,匀出一部分,补入承乾宫的公中用度,德妃姐姐,惠嫔妹妹,你们觉得此法可否妥当?”
德妃闻言,端起茶盏,微微一笑,神色从容淡然:“庄妃娘娘思虑周详,处置得当,理应如此。瑾贵妃妹妹此番辛苦,功在社稷,孩子们更是金枝玉叶,多用些份例亦是理所应当。娘娘能主动割舍己用,更是彰显大度,妹妹没有异议。”
她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既全了庄妃的面子,也间接向承乾宫示了好。
惠嫔坐在下首,听着这话,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难言,但见位份最高的德妃都已爽快赞同,自己若流露出不满,岂非不识大体?只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附和道:“娘娘……娘娘所言极是,臣妾也觉得甚为妥当。”
庄妃将惠嫔那细微的勉强尽收眼底,却不动声色,只是点了点头,话锋随即一转,又道:“另外,本宫也留意到,三皇子稷儿日渐长大,开蒙读书,习武骑射,各项开销也日益增多。本宫看咸福宫以往的份例,如今怕是有些捉襟见肘了。这样吧,从内务府今年的额外盈余里,每月再单独拨出一份,算是本宫这个做姨母的,给稷儿添些笔墨纸砚、或是可口点心,聊表心意。”
惠嫔刘姝书闻言,猛地一愣,随即一股意外的欣喜涌上心头,连忙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大礼,声音都带着几分激动:“臣妾……臣妾替稷儿谢过娘娘恩典!娘娘如此体恤,臣妾感激不尽!”
这份意料之外的赏赐,如同及时雨,稍稍滋润了她因焦虑而干涸的心田,让她觉得庄妃处事还算公正,并未因瑾妃盛宠而完全忽视她们这些“旧人”和年长皇子的处境。
庄妃坦然受了她的礼,又转向德妃,温和道:“长春宫玥公主的教养乃是头等大事,姐姐素来精心,若日后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或是份例上有何不便之处,也尽管向本宫开口,断不能委屈了公主。”德妃含笑颔首,优雅地谢过:“娘娘费心了。”
一番看似寻常的用度商议,却被庄妃巧妙运作。她既明确保障了承乾宫因功因需而应得的特殊待遇,堵住了悠悠众口;
又出人意料地施恩于咸福宫,有效安抚了惠嫔可能滋生的怨气;
同时亦不忘对长春宫表示关怀与尊重,面面俱到。
事后,殿内只剩下心腹宫女葵司伺候时,庄妃才卸下那副公事公办的面容,轻轻揉了揉眉心,缓声道:“瑾贵妃之势,如日方升,已非人力可阻。与其逆势而为,徒增嫌隙,不如顺势疏导。然,分寸拿捏至关重要,需让各方都觉着被顾及,未曾因一方得势而备受冷落,乃至心生怨怼。这后宫之地,最忌讳的便是一家独大,引人侧目;却也最怕怨气暗积,终成祸患。”
她所做的,便是在陛下那显而易见的偏爱之下,凭借手中权柄,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脆弱而微妙的平衡,同时,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始终冷静地观察着每一方的反应与变化。
这无声的较量,远比明刀明枪的争斗,更为考验智慧与定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