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激赏与震动,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苏晚棠心中漾开微澜。
她敏锐的目光掠过萧景珩英挺却微锁的眉宇,捕捉到那深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燥郁之气——那是案牍劳形、久对奏章堆积如山的明证。
再细看其唇色微干,眼底隐有血丝,一个念头如同灵光乍现。
说时迟,那时快!在萧景珩犹自沉浸于“枯木逢春”的震撼,李德全垂手恭立、屏息凝神之际,苏晚棠忽地侧身。
她动作行云流水,极其自然地探手至旁边一个盛满晒干物的竹编簸箕——里面正是精心熬煮后沥干、复经日晒、色泽转为深沉金黄、质地愈发饱满韧实的河西道贡品甘草片。
她指尖如拈花,飞快地拈起一片品相最佳、纹路清晰、药香内蕴的甘草片。
紧接着,在萧景珩略带错愕、李德全瞬间瞳孔地震的注视下,苏晚棠竟以一种出奇坦荡、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医者仁心”的姿态,将那片甘草稳稳地塞进了帝王微张的掌心!那微凉的、带着草木清香的触感,清晰地烙印在萧景珩的皮肤上。
“陛下,”苏晚棠的声音清越如泉,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灵动,“臣妾观陛下眉宇间隐有燥气,唇色微干,想是近日国事繁巨,案牍劳形,伏案批阅奏章时,常感口干舌燥,胸臆间烦闷如堵,甚或……齿龈偶有肿痛,夜寐欠安?”
她微微一顿,观察着皇帝细微的表情变化,语气愈发笃定而真诚,“此乃心肝之火循经上扰,郁而不散之象。甘草,性味甘平,尊为‘国老’,最擅清热解毒,缓急和中,调和脏腑。《本草备要》有云:‘甘草,炙用温中,生用泻火……解百毒,和诸药。’”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萧景珩手中那片甘草,如同介绍稀世珍宝:“陛下若觉心绪烦闷,燥火升腾之时,无需汤药,只需取此上等生甘草一片,含于口中,细细咀嚼。其甘甜清冽之味,能生津止渴如饮琼浆;其药性精华,可徐徐清解内蕴之火,安抚躁动之气血,平复烦郁之心神。比之那等苦涩难咽的药汤,”
她唇角微扬,带着一丝俏皮的笃定,“岂非舒坦百倍?”
萧景珩:“……”
他垂眸,目光复杂地凝视着掌心那片其貌不扬、却承载着“国老”美誉的甘草片。
指尖传来的微凉与草木气息,与他九五之尊的身份形成巨大反差。
堂堂帝王,竟于御苑圃地,被一小小贵人不由分说塞了片……甘草?还让他……如同市井小儿般嚼着吃?!
一旁的李德全,此刻已是惊得魂飞天外!
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微张,下巴颏儿惊得几乎要脱臼!苏贵人!我的小祖宗哎!您这胆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这、这、这……这简直是亘古未闻的僭越之举啊!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然而,苏晚棠仿佛全然未觉这凝滞得几乎要结冰的空气。
她神色自若,又从容地从簸箕里拈起一片甘草,当着皇帝和李大总管的面,坦然地放入自己口中。
贝齿轻启,竟真的如同品味甘饴般,津津有味地细细咀嚼起来。
腮帮微鼓,表情一派纯然认真的医者风范,还带着点示范的意味,含糊却清晰地补充道:“陛下您瞧,便是这般……含于舌下,徐徐嚼之。初时微涩,旋即甘甜满口,津液自生,润喉清心,烦闷自消。实乃御前批阅万机、殚精竭虑时,提神醒脑、平火静心之无上妙品!” 那模样,仿佛在推广什么绝世好物。
萧景珩看着她那副煞有介事、腮帮微鼓的模样,再看看自己掌中那片被赋予“重任”的甘草,心中那点被冒犯的帝王尊严,竟奇异地被一种荒诞绝伦又啼笑皆非的感觉冲散了。
鬼使神差般地,在苏晚棠亮晶晶、充满“信我,快试试!”的殷切目光注视下,他修长的手指微动,真的将那片甘草送入了口中。
一股浓郁而独特的甘甜滋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不同于饴糖的甜腻,也非蜜饯的浮华,那是一种源于大地草木的、带着清新药香的、沉实醇厚的甘甜。
随着他不自觉地缓缓咀嚼,甘甜的汁液浸润齿颊,一股清凉之意如同山涧清泉,自舌底汩汩而生,迅速流遍口腔咽喉。
更奇妙的是,那萦绕在胸臆间、挥之不去的燥热烦闷之感,竟似被这甘甜清凉的气息温柔地包裹、抚平、消融……紧绷的神经也随之舒缓了几分。
萧景珩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掠过一丝讶异。
这看似不起眼的草木之片,带来的感受……竟如此熨帖舒适?出乎意料!
他沉默着,继续咀嚼着那片甘草,目光却再次投向圃地中那几株沐浴在暖阳下、努力舒展新叶的枸杞苗。
随即,视线又落回身边这位素衣清颜、正坦然地与他一同“嚼草”、仿佛在分享某种秘传乐趣的女子身上。
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异的轻松感,悄然驱散了深宫固有的沉闷。
他忽然觉得,这看似金碧辉煌却冰冷刻板的宫墙之内,或许……也藏着些意想不到的生趣。
李德全全程屏息,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亲眼看着陛下非但未因这“大不敬”之举龙颜震怒,反而真将那甘草片放入口中,细细咀嚼起来!
甚至……甚至陛下的眉宇似乎舒展了些许,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丝?!这、这……苏贵人……真乃神鬼莫测之手段!
李大总管只觉得自己的宫廷生存法则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冲击,脑子里嗡嗡作响,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盘旋:这位苏贵人,怕不是哪位药王爷座下的仙童转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