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滚到脚边时,我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变得很重。
苏晴弯腰捡起药瓶,手指在标签上擦了擦,没说话。她转身把药放回箱子里,动作很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我靠在床沿,左眼只能看清她背影的轮廓,右眼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持续不断的胀痛从颅底往上爬。
天快亮了。
外面有人走动,脚步踩在焦土上发出沙沙声。老周的声音低沉地响起,报着名字和物资编号。我听出那是伤亡清点的流程,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句简短的记录:“轻伤,已处理”“骨折,送医疗组”“死亡”。
王强的名字被念出来的时候,声音停了一下。
我没动。喉咙干得发紧,想说什么,却觉得说出来也没用。苏晴转过身,手里拿着一张纸,边缘已经皱了。她走到我面前,把纸递过来。
“你要签字。”她说。
我看了一眼。是死亡确认书。王强,三十五岁,前武警特种部队退役,因阻止守夜人入侵,在爆炸中牺牲。下面留着一行空白,写着“遗物归属与纪念方式”。
我接过笔,手有点抖。签完名,我把纸推回去,说:“南墙,刻上他的名字。”
她点头,收起文件。老周这时候走进来,肩上还披着防尘布,脸上有烟灰。他站在我另一侧,没看我,而是盯着那堵由混凝土突然升起的防火墙。墙体表面裂了几道缝,像蛛网一样延伸到顶部。
“加固材料不够。”他说,“水泥只剩半吨,钢筋也缺。”
我抬手摸了摸右眼的眼眶,那里热得不正常。“先撑住主结构,裂缝用速凝砂浆封死。明天……我要重新画一份防御升级图。”
老周嗯了一声,没反驳。他知道我现在状态不对,也知道我不可能停下。他转身要走,又停下,“电子表的事,你要听吗?”
我抬头。
他在口袋里掏出一块烧焦的金属片,只有半块表壳完整。数字盘碎了,但背面刻着几行小字:“灰点科研所·2023年实验品”。字体很小,像是机器压印上去的。
我接过表壳,指尖划过那行字。第八章缴获的文件残页突然浮现在脑子里——“零域能量波动与太阳风暴关联性研究”。那时候我以为只是废纸,现在看来,不是巧合。
“发现地点?”我问。
“通风管东口,埋在燃烧瓶碎片下面。”老周说,“不像随身携带的东西,更像是……被故意留下。”
我捏紧表壳。如果是故意的,那就是挑衅。如果不是,说明守夜人也在被人操控。
“别传出去。”我说,“只限你、我和苏晴知道。”
他点头,走了出去。
苏晴一直站在旁边,等老周离开后才开口:“你现在得让我检查眼睛。”
我不想查。我知道右眼废了,但不想听医生亲口说出来。可她坚持,搬了张椅子坐到我面前,打开便携式检眼镜。
光束照进左眼时还有反应。右眼,瞳孔不动。
她沉默了几秒,调出设备里的图像记录。然后她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台旧式脑波监测仪,接上电极贴片,按在我太阳穴附近。
“你最近一次使用零域是什么时候?”她问。
“昨夜防火墙成型前。”
“持续多久?”
“十七分钟。”
她眉头皱了一下,低头看屏幕数据。几秒钟后,她把显示器转向我。视网膜投影图上,右眼区域布满了密集的蓝色细线,像树根一样蔓延在整个眼球后部。脑波图显示神经元活跃度比正常值低了百分之三十四。
“这不是普通的损伤。”她说,“你的神经系统正在被某种能量侵蚀。每次使用能力,细胞老化速度都在加快。按这个趋势,高强度使用下,你剩下的时间……不超过三年。”
房间里安静下来。
我没有惊讶。昨晚跪在地上那一刻,我就知道代价来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具体。
“能延缓吗?”我问。
她看着我,眼神有点晃。“营养补充、减少使用频率、定期神经修复治疗……或许能把时间拉长一点。但根源不解决,迟早会崩溃。”
我点点头,伸手关掉了显示器。
她没再说什么,取下电极片,收拾仪器。我坐在那儿,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块电子表。三年。够做很多事了。重建供水系统,打通地下通道,把庇护所连成一片防御网络。只要规划好,每一分钟都能换来更多人的活下去的机会。
中午,所有人集合在中庭。
地上摆着三具裹尸布,王强的放在最中间。没人说话。老周站在前面,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火种,蹲下身,点燃了放在王强遗物旁的一支白蜡。
火焰跳了一下,稳住了。
其他人陆续点燃手中的蜡烛,围成一圈。没有悼词,没有口号。十分钟过去,蜡熄了,大家散开,回到各自的岗位。
傍晚,我让苏晴拿来纸笔,开始画新的建设图纸。
零域启动时,右眼猛地一抽,像是有东西在里面撕扯。我咬住牙,把设计图一层层铺开:地下储水池、空气过滤塔、外围监控节点。每完成一个模块,脑袋就沉一分。画到第三层结构时,手开始发抖。
苏晴进来时,我正趴在桌上喘气。
“你不能再用了。”她说。
“今晚必须定稿。”我抓着笔,“明天开工。”
她没劝,只是拿来一瓶药水,帮我注射。液体推进去的瞬间,神经稍微松了些,但那种深层的疲惫还在。
夜里十一点,图纸完成。
我把它锁进设计图柜的保险层,顺手把电子表也放了进去。关上前,我注意到表壳内侧似乎有痕迹。拿起来对着灯光细看,才发现有一行极小的蚀刻字:
“样本001号,观测期第9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