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昂隐匿于濮阳城外不远处的山林之中,寻了一处视野开阔又能遮蔽气息的崖壁凹陷处,盘膝坐下。远处地平线上,烟尘滚滚,如同酝酿中的风暴,带着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气缓缓逼近。秦军,来了。
他并未试图去改变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道心澄澈,映照外境,如同观镜中花、水中月,虽清晰了然,却不轻易为境所转。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以超然之姿,旁观这场即将发生的血腥杀戮。
翌日,黎明时分,战鼓声如同闷雷般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黑压压的秦军阵列如同钢铁洪流,出现在濮阳城外。旌旗招展,甲胄森然,兵戈如林,散发着冰冷而高效的杀戮气息。没有多余的呐喊,没有阵前叫骂,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氛围。
攻城开始了。
巨石如同陨星般从投石机抛出,狠狠砸在濮阳并不算特别高大的城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砖石飞溅。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覆盖城头,不断有守军惨叫着中箭跌落。
魏军显然准备不足,或是兵力捉襟见肘,抵抗显得有些混乱。但他们退无可退,只能依仗城墙拼死抵抗,滚木礌石、热油金汁不断倾泻而下,给攻城的秦军造成了不少伤亡。
陈昂静静地看着。在他的灵觉感知中,生命的消逝如同风中残烛,不断熄灭。恐惧、绝望、疯狂、麻木……种种剧烈的情绪波动从战场上弥漫开来,冲击着他的感官。他心如止水,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份痛苦,这是一种奇特的抽离与融入并存的。
战争持续了整整一日。夕阳西下时,濮阳西面一段城墙终于在投石车的持续轰击和秦军悍不畏死的猛攻下坍塌了一段!秦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如同潮水般涌向缺口!
魏军拼死堵截,在缺口处爆发了最为惨烈的白刃战。血肉横飞,断肢残骸四处都是,双方士兵如同野兽般嘶吼着相互砍杀,每一刻都有人倒下。护城河已被鲜血染红。
陈昂看到那个曾在城外征粮的军官,此刻身先士卒,带着亲兵死守缺口,身上已多处负伤,兀自死战不退,最终被数根长矛同时洞穿,壮烈战死。他也看到一些魏军士兵在绝望中崩溃,试图逃跑,却被督战队无情斩杀。
人性的光辉与黑暗,勇气与怯懦,忠诚与背叛,在这生死熔炉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夜幕降临时,秦军终于彻底控制了那段缺口,大队人马涌入城中。城内的巷战和哭喊声持续了半夜,才渐渐平息。
濮阳,陷落了。
次日清晨,阳光再次照耀大地,却驱不散浓重的血腥味。秦军开始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接管城防。一队队魏军俘虏被押解出城,垂头丧气。城内不时传来零星的惨叫和哭泣,那是胜利者的清算和劫掠正在进行。
陈昂从隐匿处走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已成废墟的城墙段。他避开秦军的巡逻队,进入城内。
眼前的景象宛如人间地狱。街道上尸体枕籍,既有战死的士兵,也有不少被波及的平民。许多房屋还在冒着黑烟,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队秦军士兵正从一间宅院里拖出几个哭喊的女子,显然是要充作营妓。另一处,几个兵卒正在为争夺一件抢来的玉器而争吵。
混乱、死亡、暴行……这就是战争最真实的另一面,胜利之后的野蛮与无序。
陈昂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道心依旧平静,却将这一切深深印入心底。他走过一片焦黑的废墟,听到微弱的呻吟声。扒开碎砖烂瓦,下面是一个被压住双腿、奄奄一息的老人。
他轻轻移开梁柱,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陈渡过去一丝真气,护住他心脉,又取出水袋喂了他几口。
“谢…谢……”老人挤出两个字,眼神复杂地看着陈昂身上并无血污的布衣,“你…不是当兵的……”
“路过。”陈昂简单答道,检查了他的伤势,双腿已碎,即便救出,在这乱世也难存活。
老人似乎明白了自己的结局,喘息着,断断续续地道:“…也好…早点…去见老婆子…和儿子…他们…先走一步了……”他眼中流下两行混浊的泪,慢慢停止了呼吸。
陈昂默默掩埋了老人。在这废墟之中,这样的悲剧数不胜数。
他又行至一处相对完好的街巷,却见几个秦军士卒正围着一户人家,男主人已被杀死在门口,里面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喊和挣扎声。
陈昂目光一寒。他可以旁观战争,却无法坐视这等兽行。
他身形一晃,已出现在院内。那几个秦卒只觉眼前一花,便纷纷闷哼着倒地昏厥,甚至没看清来人模样。
屋内,一个衣衫不整的秦军小校正将一个女子压在身下,女子奋力挣扎。陈昂隔空一指,那小校便如同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倒飞出去,撞在墙上,筋骨尽碎,当场毙命。
那女子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的陈昂,瑟瑟发抖。
陈昂脱下外袍,盖在女子身上,声音尽量温和:“没事了。尽快收拾,离开这里吧。”说完,留下一些银钱,转身离去,消失在巷弄阴影之中。
他一路行去,又顺手解决了零星几起正在发生的暴行,并未大肆杀戮,只是让施暴者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最终,他来到城中心原先的官署附近。这里已被秦军主力控制,秩序稍好一些,但气氛依旧紧张。他看到秦军将领正在发布安民告示,清点府库,安排防务。效率之高,纪律之严明,远非昨日守城的魏军可比。
“难怪虎狼之师……”陈昂心中暗忖。秦国的强大,并非没有道理。但其征战带来的破坏,亦是实实在在的。
他在濮阳城中停留了三日。白日里隐匿身形,观察秦军接管城池、恢复秩序的过程,也看着幸存百姓在恐惧与绝望中艰难挣扎求生。夜晚则继续打坐调息,消化着白日所见所感。
战争、死亡、苦难、秩序、力量、人性……这一切如同复杂的画卷,在他道心之中缓缓展开,被剖析,被理解,被沉淀。
三日后,他感觉自身状态已完全恢复,甚至因为这番“观劫”经历,心神修为更有精进。对世间纷扰的认识,也愈发深刻。
濮阳之事已了,他继续停留已无意义。
是时候离开魏国,继续他的旅程了。下一个目的地,或许是东方的齐国,那片传闻中相对富庶安宁的土地,不知又是何等光景。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座饱经创伤的城池,转身离去,身影融入晨雾之中,如同一个沉默的观察者,继续行走在乱世的画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