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乐瑜是被鸡叫吵醒的。
窗棂上糊的报纸被晨露浸得发潮，她攥着被角缩了缩，指尖触到一片温热的肌肤——顾长风的胳膊正横在她腰上，粗粝的胡茬蹭得她颈窝发痒。这是她穿来八零的第三个月，还是没习惯身边躺着个糙汉，哪怕这人夜里会下意识把她往怀里拢，会用体温烘暖她冰凉的脚。
“醒了？”顾长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大手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像安抚受惊的小兽，“灶上温着粥，是你爱吃的糯米红豆。”
温乐瑜往他怀里埋得更深，声音细若蚊蚋：“沈蔓蔓他们……醒了吗？”
话音刚落，院外就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伴随着沈蔓蔓的怒吼：“顾二柱你个混蛋！把我腌的咸菜坛子碰倒了！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顾长风低笑一声，起身套上军绿色的旧褂子：“听见了？你蔓蔓姐又跟二柱干起来了。”他弯腰替温乐瑜掖好被角，“躺着别动，我去看看。”
温乐瑜扒着被沿往外瞅，看见顾长风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敢慢吞吞坐起来。身上的碎花衬衣是沈蔓蔓给她改的，原本是件男式的确良褂子，被蔓蔓咔咔几剪子改成了收腰款，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暖意。她摸着袖口的补丁，想起三天前穿书时的场景——
她和沈蔓蔓在喜轿里撞了个满怀，掀开盖头才发现嫁错了人。她本该嫁给爱耍滑头的顾家老二顾二柱，却被塞进了沉稳寡言的大哥顾长风的洞房；而能一拳撂倒野猪的沈蔓蔓，反倒跟那个见了老鼠都怕的顾二柱绑在了一起。
“乐瑜！你看我给你带啥了！”沈蔓蔓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冲进来，手里举着个油纸包，胳膊上还沾着咸菜汁，“供销社刚到的麦乳精！顾二柱那混球总算办了件人事，用他偷偷藏的私房钱换的！”
温乐瑜接过纸包，指尖微微发颤。她在书里的结局是被恶婆婆磋磨至死，可现在，沈蔓蔓抢了恶婆婆的擀面杖，顾长风把她护得密不透风，连那个不着调的顾二柱，都会偷偷给她塞糖块。
“快尝尝！”沈蔓蔓往她手里塞了个搪瓷勺，“我跟顾二柱说好了，等下跟队里申请去后山开荒地，种点玉米土豆，总比等着分那点口粮强。你身子弱，得多吃点好的。”
温乐瑜刚舀了一勺麦乳精，就见顾二柱抱着脑袋冲进来，后面跟着举着鸡毛掸子的沈蔓蔓。“嫂子救命！”顾二柱往温乐瑜身后躲，“我就说了句蔓蔓做的咸菜太咸，她就追着我打！”
“你懂个屁！”沈蔓蔓眼疾手快揪住他的耳朵，“那是给乐瑜开胃的，咸点才下饭！”
顾长风端着粥进来时，正好撞见这一幕，无奈地叹了口气：“行了，别闹了。队长刚在村口喊，让去领下乡的工具，二柱你跟我去。蔓蔓，你陪乐瑜在家歇着。”
“歇啥歇！”沈蔓蔓把鸡毛掸子往腰里一别，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胳膊，“开荒地这么大的事，我能缺席？乐瑜你在家等着，我去去就回，顺便给你摘点野草莓！”
温乐瑜看着她风风火火的背影，小声问顾长风：“她……会不会太累了？”
“让她折腾吧。”顾长风把粥碗放在床头，舀了一勺吹凉了递到她嘴边，“蔓蔓跟你不一样，她闲不住，让她干点活反倒舒坦。倒是你，”他皱了皱眉，指腹轻轻蹭过她的脸颊，“昨天去大队部登记，你手抖得厉害，是不是又怕生了？”
温乐瑜点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书里的顾长风是个冷面阎罗，可现实里，他会在她被村妇嚼舌根时，沉声一句“我媳妇我护着”；会在她夜里吓醒时，笨拙地给她讲部队里的事。
“别怕。”顾长风的声音低沉而安稳，“下午我请了假，带你去镇上供销社买块花布，给你做件新衣裳。再买两斤糖，给你压惊。”
温乐瑜咬着勺子笑了，眼角的泪却掉了下来。原来穿书也不全是坏事，原来错嫁也能遇到真心待她的人。
傍晚时，沈蔓蔓扛着锄头回来，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却笑得一脸灿烂：“乐瑜你看！顾二柱那混球居然会翻地！还说以前在县城跟人学过园艺，藏得够深啊！”她把一个布包往桌上一倒，红的绿的野草莓滚了出来，“快吃，可甜了！”
顾二柱跟在后面，手里拎着只野兔，得意洋洋地炫耀：“看见没？我套的！晚上给我嫂子炖汤补身子！蔓蔓你别瞪我，这可是我凭本事抓的！”
顾长风正在灶房烧火，闻言探出头：“处理干净点，别溅到乐瑜身上。”
温乐瑜看着眼前闹哄哄的景象，突然觉得这八零年的日子，就像沈蔓蔓腌的咸菜，乍尝有点咸，细品却带着股韧劲。她拿起一颗野草莓塞进嘴里，甜丝丝的汁水漫过舌尖，抬头时正好对上顾长风看过来的目光，那眼神里的温柔，比麦乳精还甜。
“对了，”沈蔓蔓突然想起什么，拍了下手，“刚才队长说，下周知青点要来批新知青，让咱两家腾两间房出来。乐瑜你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顾长风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星噼啪作响：“我已经跟队长说了，让他们住西头那两间空房。乐瑜胆小，经不起折腾。”
顾二柱啃着野草莓含糊道：“我跟蔓蔓也能帮忙看着！谁敢使坏，我让蔓蔓揍他！”
沈蔓蔓一脚踹过去：“就你话多！”
温乐瑜靠在门框上笑，看着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书里的早死结局好像越来越远了，取而代之的，是烟火气的灶台，是带着泥土香的锄头，是身边这些吵吵闹闹却真心待她的人。
她悄悄攥紧顾长风递过来的手，他的掌心粗糙却温暖。或许错嫁不是意外，是老天爷给她和沈蔓蔓的惊喜——在这不算太平的八零年代，她们不仅活了下来，还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那束光。
晚饭时，野兔汤的香气飘满了小院。顾二柱被沈蔓蔓逼着去洗碗，顾长风给温乐瑜挑着鱼刺，窗外的月光洒进来，把四个不算圆满却格外真切的身影，织成了一幅最暖的春耕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