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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秘书长办公室的空气凝滞如铅。吴振邦放下那部老旧的按键手机,屏幕上的裂纹在百叶窗透入的光线下如同蛛网。指尖残留着方才按键的冰凉触感,更冰凉的,是顺着脊椎蔓延而上的寒意。
“启动‘清理程序’…优先级:最高…目标是那个‘行李箱’…注意尾巴…”
指令已经下达。
“行李箱”——王兴权的代号。这只装满了他吴振邦秘密的“行李箱”,在郑怀槐死亡信号发出、录音笔指向性的双重打击下,已经从一枚可控的棋子,变成了随时会引爆、将他炸得粉身碎骨的定时炸弹!必须清理!不惜代价!而且要快!越快越好!
“清洁工”已在路上。那是他豢养多年、深藏于阴影中的利爪,专门处理这类见不得光的“技术性问题”。专业、高效、不留痕迹。他本该对“清洁工”的能力充满信心。
然而,林向北要求尸检的消息,如同跗骨之蛆,在他心头反复啃噬。录音笔…郑怀槐那条老狗,到底在临死前录下了什么?!林向北如此重视尸检,难道…不仅仅是怀疑药物?难道…那个老东西在死前,真的找到了某种方式,留下了指向自己的铁证?!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被他忽略的恐慌,再度试图攫住他的心脏。他用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恢复惯有的冰冷与算计。不可能!所有指令都是加密虚拟号下达的单线联系!王兴权就是个贪婪的执行傀儡,他绝无可能知道“暗河”的真实身份!录音笔…或许是郑怀槐垂死的呓语?或许是关于其他秘密的只言片语?林向北的疑虑,可能只是出于对郑老非正常死亡的愤慨和谨慎?
对,一定是这样!吴振邦在心中反复说服自己。眼下最迫切的威胁,是王兴权这个活着的“行李箱”!只要“清洁工”能在警方撬开他的嘴、或者在他自己崩溃吐出点什么之前,让这个箱子永远“锁死”或“消失”,那么录音笔的内容再敏感,没有王兴权这条线的直接串联,最多只能算一团指向不明的疑云!疑云…是吹不散他吴秘书长这块“磐石”的!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那部保密红色电话,拨通了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的号码。表情已经无缝切换为沉痛关切。
“喂,李局长吗?是我,吴振邦。”
“秘书长!您好您好!”电话那头传来李局长带着一丝惊讶和恭敬的声音。
“郑怀槐同志不幸去世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老同志是我们滨海省的宝贵财富啊,他的离去,是重大损失!”吴振邦的语气沉重而真挚,“我刚听说,林向北同志在市一院主持工作,高度重视郑老的善后和…嗯…死因调查?”
“是,是的秘书长!林书记就在现场坐镇指挥,要求最高规格的尸检,追查到底!市局刑侦支队陈成他们都在全力运作,已经控制了几个关键嫌疑人,疗养院的王兴权副院长就在审讯室里…”李局长汇报着,语气里透着压力和谨慎。
“好!非常好!体现了我市政法队伍高度的责任感和执行力!”吴振邦立刻给予肯定,声音铿锵有力,“郑老的事情,影响重大,必须查个水落石出!省委高度重视!你们市局要全力配合林向北同志的工作,不惜一切代价,务必查清真相!给老同志一个交代,给组织一个交代!”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威严的叮嘱,“不过李局长,越是这种时候,越要强调纪律性!保密纪律尤其重要!案情重大,牵涉敏感,所有调查进展、嫌疑人供述、特别是任何指向性的线索,必须严格控制在最小范围内!绝不能在证据链不完整的情况下,造成不必要的猜测和恐慌!你明白吗?”
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语气,如同盖棺定论的命令。
“明…明白!秘书长!我立刻传达!严格保密!一切进展按程序汇报!”李局长在电话那头立刻挺直了腰板,语气坚决。省委秘书长亲自强调保密纪律,这分量太重了!
“嗯。”吴振邦满意地挂了电话。敲打李局长,是为了压制可能从市局这边泄露出来的、关于“姓吴”的指向性风声。同时,他如此高调的“支持彻查”姿态,也是一种政治上的提前站队和切割——他吴振邦是旗帜鲜明支持查清郑老事件的!谁要是敢说他吴秘书长心虚阻扰调查,那就是污蔑省委领导!
做完这一切,吴振邦靠回椅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省委大院肃穆的景象。内心的冰冷风暴并未平息,但他至少暂时稳住了前方的阵地。现在,他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位已经出发的“清洁工”身上。
“行李箱”,必须清理干净!越快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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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第二审讯室。
时间,仿佛被钉在了倒计时的秒表上,每一秒的流逝都带着死亡的警报声。
距离郑怀槐死亡时间(13:07:52秒)已经过去15分钟!
距离王兴权加密手机里那个可怕的定时发送模块自动激活,只剩下最后的15分钟!
15分钟后,那个冰冷的虚拟号码将接收到确认信息:“目标郑怀槐,已清除!”
然后,“暗河”的指令——那道悬在王兴权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就会落下!
王兴权瘫在审讯椅上,如同一坨失去骨架的烂肉。鼻涕眼泪糊在脸上,黏着散乱的头发。眼神空洞涣散,身体间歇性地抽搐一下,嘴里只剩下绝望的低喃:“信号…信号来了…要灭口了…跑不掉…跑不掉…” 对“暗河”深入骨髓的恐惧,已经完全摧毁了他的神智。他现在就像一只被放在砧板上、等待屠刀落下的肥鹅,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陈成和壁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王兴权这副德行,常规审讯已经失效。高压逼问?只怕会直接把他吓死或者彻底精神失常。但时间不等人!15分钟!他们必须在指令下达前,从王兴权口中撬出哪怕一点点关于“暗河”联络方式、或者下一步指令可能内容的线索!
“蜂巢!王兴权加密手机的信号监控有什么异常?”陈成立刻连通“蜂巢”。
“目标加密虚拟号段(xxxxxxx)目前处于绝对静默状态!无任何主动发送或接入信号!我们在尝试反向溯源,但对方使用了多重跳转和高级加密协议,短时间难以突破!”蜂鸟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绷感,“另外,陈队!我们刚刚恢复了他手机云备份里删除的部分日志碎片!发现除了那个‘死亡信号触发30分钟自动发送’的设置外,还有一个隐藏极深的‘接收专用通道’标记!同样指向那个虚拟号!这个通道似乎只有在特定时间窗口才能被动接收指令!很可能就是在自动发送确认信息后的几分钟内!”
被动接收!特定时间窗口!
这意味着,“暗河”的指令,将在发送确认信号后的极短时间内下达!这是一个极其狭窄、稍纵即逝的窗口期!王兴权必须保持通讯畅通、意识清醒才能接收到指令!否则,错过了这个窗口,“暗河”很可能默认王兴权已经暴露或失去价值,直接启动更冷酷的灭口计划!
“王兴权!”陈成猛地转向椅子上那滩“烂泥”,声音如同高压气锤,狠狠砸向他涣散的神经,“听着!你的手机很快会自动给‘暗河’发消息!然后,‘暗河’会立刻给你下指令!就在那几分钟里!指令!只有在那几分钟里你才能收到!错过那个时间,你就彻底没用了!没用的东西,‘暗河’会怎么处理?嗯?!李卫东和刘进的下场,你很清楚!想想你自己!!”
“指…指令…”王兴权被这巨大的信息量和死亡威胁再次刺激得浑身剧震,涣散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似乎想聚焦,却又被无尽的恐惧淹没,“接…接不到…就…就完了…死…死定了…”
“想活命吗?!”壁虎凑近一步,声音带着一种恶魔般的诱惑,“想活命,现在就打起精神!仔细想!‘暗河’以前下达指令后,怎么联系你?除了虚拟号,还有没有备用方式?信箱?死信箱?特定地点?或者…指令内容通常是什么格式?文字?语音?暗语?好好想想!想出来,我们就能在你接收到指令的瞬间,抓住‘暗河’的尾巴!抓住他,你才能活!否则…” 壁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眼神冰冷。
“联…联系…”王兴权眼神剧烈闪烁,混乱的记忆碎片在恐惧的刺激下疯狂搅动,他似乎想抓住点什么,“…没…没有…只有…短信…加密短信…乱码…对!乱码!一堆…数字和符号…像…像天书…要…要用特定的…‘钥匙’…去看…去看里面的字…”
乱码!加密短信!需要“钥匙”解密!
这他妈就是个动态口令!接收到的指令本身也是加密的!王兴权需要另一个“密钥”才能解读!“暗河”的谨慎,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密钥是什么?!藏在哪?!”陈成和壁虎几乎同时厉声喝问!
“钥匙…钥匙…”王兴权眼神惊恐地在自己身上乱扫,仿佛那钥匙会咬人,“…不…不在身上…在…在…在疗养院…我…我的办公室…书架…第三排…那本…《本草纲目》…夹…夹层里…有个…有个小U盘…”
草!U盘密钥!藏在疗养院!
陈成心念电转:“蜂巢!立刻通知还在槐树疗养院执行搜查任务的兄弟!副院长办公室!书架第三排,《本草纲目》!找夹层里的U盘!快!不惜一切代价找到!立刻送回支队!”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
“收到!陈队!立刻行动!”蜂鸟那边传来急促的回应和奔跑声。
“还有!王兴权!”陈成目光死死钉在他脸上,“指令内容!以前都是什么?让你干什么?跑路?还是…自杀?!”
“跑…跑过…”王兴权眼神闪躲,声音发抖,“…上次…上次处理‘尾巴’…让我…让我休假…去…去国外…疗养…还…还有…让…让准备‘干净的衣服’…‘清理屋子’…”
“干净的衣服”?“清理屋子”?
陈成和壁虎眼神交汇,瞬间明白了这黑话!
“干净的衣服”——新的假身份!用于跑路!
“清理屋子”——销毁所有证据!抹除存在的痕迹!
那么这一次呢?在郑怀槐死亡、录音笔指向性如此明确、王兴权本人极可能已经暴露的危急时刻,“暗河”下达的指令,是让他“清理屋子”准备跑路?还是下达更直接、更彻底的“清理”命令——清理他自己?!
就在这时!
“陈队!时间!”壁虎盯着手表,声音陡然拔高,“13点21分!距离自动发送倒计时…还剩2分钟!”
审讯室里,所有人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
最后的倒计时!
风暴眼即将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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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第一医院,重症监护区临时指挥点。
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郑怀槐的遗体已被妥善转移至解剖室,由市局和医院共同选派的顶尖专家组进行最高规格的尸检。林向北和老刘站在巨大的单向玻璃前,看着里面穿着防护服、神情肃穆的专家们开始工作。
“林书记,诸成书记的车马上就到医院了。”老刘低声汇报。
林向北微微颔首。诸成的到来,意味着市委层面的全力介入和背书。郑怀槐的死因以及录音笔指向省府高层的线索,已经超出了普通案件的范畴,必须上升到市委常委会的高度来应对。
就在这时,林向北的加密手机震动,是陈成的紧急通讯接入。
“林书记!王兴权加密手机将在2分钟后自动发送死亡确认信号给‘暗河’!之后极短时间内,‘暗河’会下达指令!可能是跑路指令,也可能是灭口令!王兴权的解密密钥藏在疗养院办公室书里,已经派人去找!但时间太紧!我们必须做好最坏打算!另外,王兴权极度惊恐,不断重复‘暗河要派人来灭口’!”陈成的声音又快又急,清晰地传递着审讯室那边令人窒息的压力。
灭口!
林向北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吴振邦已经收到了郑怀槐死亡和录音笔的消息,以他的城府和老辣,绝不会坐以待毙!王兴权就是他最大的破绽!派人灭口,是极大概率事件!甚至可能已经派出了!
“‘清洁工’可能已经在路上!目标就是王兴权!”林向北立刻对老刘下达指令,“立刻加强市局刑侦支队的警戒!尤其是审讯区和羁押区!外人一律不得靠近!对所有出入人员,尤其是非警务人员身份不明者,进行最高级别盘查!必要时,可以采取强制措施!另外,通知陈成,做好预案!如果指令是灭口,对方可能在指令下达同时甚至之前就动手!王兴权身边,必须万无一失!”
“是!”老刘立刻转身传达命令,速度飞快。
林向北的目光再次投向解剖室。郑怀槐的遗体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这位一生宦海沉浮、最终却可能死于阴谋的老书记,他的死,会成为撕开滨海最大黑幕的导火索吗?
“老槐树倒了,”林向北的声音很低,仿佛自语,“但倒下的树干,砸出的坑里,可能藏着更深的毒蛇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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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大楼外。
一辆不起眼的灰色大众轿车停在马路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上。车窗贴着深色膜,驾驶座上坐着一个穿着普通蓝色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他看起来很普通,就像一个刚干完水电活的维修工。他叫“老刀”,吴振邦的“清洁工”。
他手里拿着一块平板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正是滨海市局刑侦支队的建筑平面图,几个关键位置被标注出来。旁边另一个窗口,是几个不同角度的实时监控画面——那是他提前安装在刑侦支队大楼外围伪装成鸟粪的微型摄像头传回的信号。
就在刚才,他清晰地从其中一个监控画面看到,几个穿着警服的人行色匆匆地跑出大楼,跳上车疾驰而去,方向似乎是槐树疗养院。紧接着,不到一分钟,他就看到支队大楼侧门和正门的安保力量明显加强!穿着防弹衣、手持微冲的特警出现在门口,对所有进出车辆和人员进行严格盘查!甚至有警犬在门口嗅探!
老刀的眼神瞬间眯了起来,锐利如鹰。经验告诉他,这是最高级别的警戒!目标单位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为什么?因为王兴权?还是因为郑怀槐的死讯传开了?
他的平板发出极其轻微的震动提示音。一个加密信息窗口弹出。
【目标确认清除。指令通道将在发送确认后3分钟内开启。倒计时:1分47秒。】
郑怀槐死亡确认信号即将发送!指令通道即将开启!
老刀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光芒。时间到了。无论里面是什么龙潭虎穴,他都必须进去,完成“清理”任务。
他飞快地操作平板,调出一个界面。上面显示着一份电子文档,标题是《滨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设备年度巡检通知》,落款公章齐全。他迅速输入刑侦支队的Ip地址,将这份伪造的通知文档发送到了刑侦支队内网某个特定接收端口。
与此同时,他拿起副驾驶座上一个看起来很专业的工具包,上面印着“锐安科技 – It设备维护”的字样。他推开车门,动作自然地走向市局大门,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赶时间技术员的匆忙和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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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蜂巢”数据室。
蜂鸟面前的屏幕突然弹出一个红色的内部邮件提醒!
【系统通知:您有一份来自设备管理科的新邮件:《滨海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设备年度巡检通知》(附件)】
“嗯?”蜂鸟皱了皱眉。设备巡检?没听说啊?而且直接发内网通知?他下意识地点开附件。
一份格式标准的pdF通知文档展开,要求各科室配合设备供应商“锐安科技”进行年度巡检,落款是市局设备管理科,鲜红的公章盖在上面。通知里列出了详细的巡检日程安排表,其中“刑侦支队核心数据服务器机房”的巡检时间赫然写着:13:25-14:00(今日)!
巡检工程师:张工(工号:RY-tS-0487)。
后面还附带了二维码和登录后台的临时验证码。
“今天?13点25分?现在都13点22分了!”蜂鸟感觉有点不对劲,“老陈!设备科有通知年度巡检吗?还是锐安科技的人?怎么这么突然?下午一点半来巡检机房?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正在审讯室门口紧张盯着倒计时的陈成,耳机里传来蜂鸟的疑问,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手表:13:22:30秒!
距离王兴权手机自动发送信息,还剩最后三十秒!
“设备巡检?”陈成眉头瞬间拧紧,“什么时候的事?谁通知的?”
“刚收到的内网通知!盖着设备科公章!要求现在就配合,锐安科技的人马上就到!”蜂鸟快速回答。
锐安科技?陈成对这个设备供应商有印象,市局很多设备维护确实是他们做的。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个事先毫无征兆、且要求立刻进入核心数据机房(那里连着“蜂巢”部分外设)的巡检?
巧合?还是…调虎离山?声东击西?为了接近羁押区?!
“不对劲!”陈成的直觉瞬间拉响最高警报!“拦住他们!任何声称是锐安科技要来巡检机房的人,不管什么通知,一律给我拦在大门外!没有我的亲口命令,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准放进来靠近机房或者羁押区!立刻!!”
“明白!”蜂鸟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拿起内部通讯器,“门岗!门岗!注意!所有声称是锐安科技进行设备巡检的人员,暂时不予放行!等待进一步确认!重复,锐安科技人员,暂不放行!拦住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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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支队大门口。
老刀(张工)提着工具箱,一脸“职业化”的诚恳和一丝被耽误时间的不悦,走到执勤的特警面前,递上自己的“工作证”(伪造得极其逼真)和打印出来的那份《巡检通知》。
“同志您好,锐安科技,设备维护。接到贵局设备科紧急通知,过来做核心机房年度巡检,时间比较紧,麻烦您看下通知,配合一下。”他说话条理清晰,证件齐全,通知上鲜红的公章更是极具说服力。
执勤的特警仔细查看了证件和通知,又看了看手表,13点23分了。他拿起对讲机:“报告队长,门口有个锐安科技的张工,拿着设备科通知,要求进去做机房巡检…对,很急…通知看着是真的…”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