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巨坑之中，烟尘尚未落定，地面还在微微震颤。云逸尘单膝跪地，断剑只剩半截，死死插在阵心裂缝里，掌心被割得血肉模糊，却仍不肯松手。他低着头，额头抵在剑柄上，呼吸粗重得像是从碎石堆里挤出来的风。
背上的苏瑶月轻得不像活人，连体温都快散尽了。那半片水晶静静躺在阵心，表面浮现出一道细如发丝的纹路，缓缓流转，像是一口快要熄灭的灯芯，在风中挣扎着不肯灭。
慕容雪趴在一旁，手指抠进焦土，想撑起身子，试了两次都没成功。她咳出一口血，声音沙哑：“喂……你还活着不？”
云逸尘没动，喉咙里滚出一个字：“嗯。”
“那就好。”她喘了口气，“不然我拼命拼得也太冤了。”
话音刚落，天穹之上，乌云再度翻涌，银金色的光柱重新凝聚，比之前更加凝实，压得空气都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四象阵残存的光芒剧烈摇晃，仿佛随时会被碾成齑粉。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破空而至，落地无声。
楚寒站在坑边，衣袍猎猎，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他扫了一眼阵中三人，目光最后落在云逸尘身上，声音平静得不像话：“你们撑得够久了。”
云逸尘猛地抬头，眼神一震：“你来干什么？现在进来，法则反噬会把你整个人都锁死！”
楚寒没答，只是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枚古老剑印，剑纹如藤蔓缠绕，隐隐透出一股不属于此世的气息。
“前代剑圣的印记？”云逸尘瞳孔一缩，“你不是说这东西早就封了吗？”
“封了三年。”楚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今天，该解了。”
他指尖一划，直接割破掌心，鲜血顺着剑印蔓延开来，那些沉寂的纹路竟一寸寸亮起，像是被唤醒的远古凶兽。
“你要做什么？”云逸尘声音发紧。
“突破法则屏障。”楚寒语气平淡，“凡人不能伤仙，但若我不再是‘人’呢？”
“你疯了！”云逸尘怒吼，“斩情绝念是禁术！用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知道。”楚寒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可总得有人替你们把路劈开。”
他说完，双手猛然结印，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天地骤然一静，连下坠的光柱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悬在半空微微震颤。
紧接着，万千剑影在他周身浮现，每一柄都带着不同的记忆碎片——有他在酒馆里大笑着灌云逸尘喝酒的画面，有两人并肩闯秘境时被追得满山跑的狼狈，还有他偷偷藏起一块桂花糕说“等打赢了再吃”的傻样……
楚寒面无表情，一剑一剑，将这些画面尽数斩断。
每斩一次，剑光就亮一分，他的眼神就冷一分。
当最后一段记忆化为灰烬，他双目已如寒潭深井，再无波澜。
“九劫断情式——斩！”
他身形一纵，直冲苍穹，整个人如同化作一柄出鞘利剑，撕裂长空，直刺执法者投影胸口。
那一瞬，空间裂开一道细缝，纯粹到极致的剑意穿透仙光，狠狠撞在投影之上。
“轰——！”
投影首次剧烈震颤，胸口赫然出现一道漆黑裂痕，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嗡鸣，像是某种古老机器突然卡壳。光柱瞬间偏移，轰入大地侧方，炸出一道深不见底的沟壑，岩浆喷涌，火光冲天。
四象阵压力骤减，残存的光芒微微回升，勉强稳住最后一道裂痕。
楚寒缓缓落地，衣袍碎裂，嘴角渗血，却站得笔直。
云逸尘艰难地抬起头，声音嘶哑：“你……做到了？”
楚寒转头看他，眼神清明，却毫无温度：“做到了。但我……再也感觉不到高兴了。”
他抬起手，似乎想拍拍云逸尘的肩，动作却在半空停住，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缓缓放下。
“记住，别回头。”他说，“我替你斩了情路，你替我走下去。”
说完，他静静站在原地，像一尊活着的雕像，风吹不动，雨打不侵，连呼吸都像是按照某种固定的节奏在运转。
云逸尘怔住了。
他认识的楚寒，是那个喝醉了能抱着树喊“月亮你下来陪我喝两杯”的混蛋，是那个明明怕高却非要抢着飞最前面的傻子，是那个嘴上说着“我才不管你”，却每次都默默垫后断后的兄弟。
可现在这个人，身体完好，气息平稳，却像是被抽走了魂。
慕容雪趴在地上，喘着气看了半天，忽然冷笑一声：“装什么高冷啊……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种台词了吗？说什么‘修无情道的都是心里有病’……现在倒好，自己成了最无情的那个。”
楚寒没反应，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她咬牙，又咳出一口血：“喂，你听得见吗？说话啊！你要是敢就这么变成木头人，我以后天天拿毒虫往你耳朵里塞！”
依旧沉默。
云逸尘低头看着阵心那半片水晶，纹路还在流转，似乎因为刚才那一剑的震动，共鸣得更明显了。他忽然意识到——这东西不只是钥匙，它在等某种力量激活。
而楚寒刚才那一击，或许就是引子。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云逸尘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在赌坊被人围殴，说我欠你三两银子不还。其实我根本没借过。”
楚寒站着，没动。
“你说，‘兄弟可以假，债不能假’。”云逸尘扯了下嘴角，“结果自己掏钱赔了赌桌，拉着我出去喝酒，说‘以后你就是我兄弟，谁动你，我先动手’。”
风刮过坑底，卷起几缕焦灰。
楚寒依旧没说话，可云逸尘注意到，他的手指极轻微地蜷了一下。
“你现在听不见是不是？”云逸尘盯着他，“但你还在。我知道你在。”
头顶乌云未散，执法者投影胸口的裂痕正在缓慢愈合，符环重新开始旋转，显然下一击已在酝酿。
慕容雪挣扎着想爬起来，试了几次才勉强撑住胳膊：“喂，那个……木头人，你还能再砍一剑不？”
楚寒终于有了反应。他缓缓摇头：“一次已是极限。再动，我会彻底崩解。”
“那就别动。”云逸尘深吸一口气，扶着断剑慢慢站起，“接下来，轮到我了。”
“你经脉都断了，站都站不稳，逞什么强？”慕容雪瞪眼。
“所以我不是一个人。”云逸尘看向楚寒，“你斩断了情，却留下了剑。你的剑意还在阵里，对不对？”
楚寒沉默片刻，缓缓点头。
“那就借我一用。”云逸尘将断剑插入阵心更深，“四象阵缺一角，但若有剑意补位，未必不能撑住下一击。”
“你打算强行融合外力？”慕容雪皱眉，“你会被反噬成废人！”
“废人也比死人强。”云逸尘冷笑，“而且，我不信命。”
他闭上眼，开始逆转《九曜真经》，强行牵引体内残存星力，同时伸手按向那半片水晶。纹路瞬间发烫，与四象阵的节点产生强烈共鸣。
楚寒站在原地，忽然抬手，一缕剑意自眉心射出，化作虚影落入阵中。
阵光微颤，随即稳定下来，光芒虽弱，却不再摇曳。
云逸尘睁开眼，嘴角溢血，却笑了：“谢了，兄弟。”
楚寒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吐出三个字：“别回头。”
天穹之上，银金光柱再次凝聚，比之前更加凝实，威压如山岳倾塌。
云逸尘握紧断剑，低喝：“来吧！”
光柱落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感觉到背上一热。
苏瑶月眉心血晶猛然震颤，一丝极淡的蓝光顺着血脉流入阵中，与剑意、星力、蛊毒残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奇异的波动。
阵光骤然暴涨一息。
光柱被硬生生挡在百丈之外，停滞刹那。
云逸尘心头一震。
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她的意识，还没彻底沉下去。
而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楚寒忽然动了。
他迈步向前，走到阵边，抬起手，轻轻按在云逸尘肩上。
那一瞬间，云逸尘感觉一股冰冷的力量涌入体内，不是灵力，也不是剑意，而是一种近乎机械般的规则之力。
“我替你扛三息。”楚寒的声音依旧平静，“三息之后，你自己走。”
云逸尘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楚寒站在那里，像一堵墙，挡在众人与天罚之间。
光柱开始下压。
他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嘴角再次溢血。
可他没退。
风卷着灰烬打在他脸上，血顺着下巴滴落，在焦土上砸出一个个小坑。
他的眼睛始终睁着，望着前方，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