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寒落地时，膝盖重重磕在一块泛着青灰光泽的石板上，震得整条腿发麻。他没急着起身，反倒借着下坠的惯性顺势一滚，右手已摸到腰后暗扣的铜环。这动作是他这些年闯荡荒古遗迹养成的习惯——先防偷袭，再看路。
头顶嗡鸣不止，像是有千百只铁蜂在巢穴里振翅。他眯眼抬头，只见无数巨大的青铜轮盘层层叠叠悬在空中，彼此咬合转动，发出低沉的咔哒声。每转一圈，就有细碎的铜屑簌簌落下，落在地上竟不弹跳，仿佛被什么无形之力吸住。
“有意思。”他咧了嘴，从怀里掏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往空中一抛。
铜钱刚离手，便像被钉住般停在半空，缓缓旋转起来，轴线直指远处一座高耸入云的青铜塔。塔身刻满古怪纹路，远看如同缠绕的蛇形符咒，又似某种失传已久的星图。
楚寒拍拍裤腿站起，拍到一半忽然顿住。脚下的石板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变换图案，原本是交错的回字纹，此刻竟一点点演变成八卦方位图。他蹲下身，指尖轻抚地面，触感冰凉却不滑腻，倒像是某种活物的皮肤。
“三息一变，九息归原……”他低声念着，忽然一笑，“原来是走迷魂阵的老把戏，就看你有没有胆子踩错一步。”
他不再犹豫，抬脚便朝乾位踏去。落脚瞬间，周围空气微微扭曲，一道淡蓝色光痕自地底浮现，顺着他的鞋底蔓延而上，在小腿处一闪即逝。
“验过了？”他耸肩，“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前方地面轰然裂开，一道合金巨门自深处升起，通体乌黑，表面镌刻九个形状各异的凹槽，像是等着嵌入什么钥匙。门缝间偶尔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蓝光，快得几乎捕捉不到。
楚寒没动，反而退到墙角阴影处，靠墙坐下。他从袖中取出三枚小钉——一枚铁质、一枚白玉、一枚桃木，依次摆在掌心。这是他早年拆解上古傀儡时攒下的老物件，平日当玩具耍，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他闭上眼，耳朵微动，开始数那嗡鸣的节奏。
第一轮，九次震动，间隔均匀；第二轮，第八次后停顿稍长；第三轮，第七次提前了半拍。
“九息一雷，中间有一息空档。”他睁开眼，嘴角扬起，“机关术最怕耐心人，你偏要玩这套‘假十真九’的把戏，不如直接放狗咬我来得痛快。”
他等了片刻，待最后一道雷弧扫过门框，激起那抹蓝光的刹那，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冲出。身形贴地疾行，在蓝光消散的那一息空隙，精准插入最上方的凹槽。
他先试木钉。
毫无反应。
再换玉钉。
钉身微颤，门缝蓝光闪了一下，随即熄灭。
最后是铁钉。
刚插进去，整扇门便发出一声低沉的共鸣，像是沉睡多年的巨兽被打扰了清梦。紧接着，其余八个凹槽逐一亮起幽光，门轴缓缓转动，发出厚重的金属摩擦声。
“认金属，还讲磁场共振？”楚寒拔出铁钉，顺手在衣角擦了擦，“这玩意儿怕不是哪个疯道士拿炼丹炉改的锁芯。”
门后是一条狭长廊道，两侧立柱皆为青铜铸成，柱身上嵌着不断旋转的小齿轮，大小不一，快慢不同，却无一例外都刻着与巨门相似的符文。地面铺着黑色石砖，每隔几步就有暗格凸起，隐约可见机关触发的痕迹。
楚寒没走中间，贴着左壁前行。他抓了把随身携带的细沙，撒在前方地面上。沙粒刚落地，其中一粒突然下沉半寸，紧接着旁边一根铜管喷出一股绿色雾气，直扑空处。
“好险。”他吹了声口哨，“这要是站着不动，怕是连骨头都被化成水了。”
他顺着沙粒标记的路线前进，发现那些铜甲蝎形机关兽行动极有规律——前进三步，后退一步，尾巴摆动的角度始终固定。等到第五次回撤时，他猛然加速，几个纵跃穿过防线，稳稳落在廊道尽头。
眼前是一座悬浮的罗盘状装置，中央镶嵌一块晶石，颜色灰褐，表面布满裂纹，正不断吸收四周流转的灵力波动。更诡异的是，每当晶石吞纳能量，空气中就会泛起一圈圈涟漪，像是水面被无形的手搅动。
楚寒皱眉，伸手覆上罗盘边缘。
刹那间，体内真气微微震颤，仿佛与某种熟悉的频率产生了呼应。他心头一跳，猛然想起苏瑶月中毒那日，她周身逸散的气息也曾引发类似的波动。
“不对劲。”他喃喃，“这东西吃的不是灵气，是‘裂隙’本身的力量。”
他收回手，盯着晶石看了许久，忽然从怀中取出那枚染血的铁钉，轻轻放在罗盘边缘。钉尖刚触到铜面，整座装置竟轻微震动起来，晶石内部浮现出一道极细的红线，蜿蜒如蛇，与之前巨门上的符文走势惊人相似。
“原来如此。”他眼神一亮，“这些机关不是为了拦人，是为了‘养’它。”
他抬头望向青铜塔顶层，那里隐约有光流转，像是某种核心正在运转。若能登顶，或许能看清整个系统的脉络。
可就在这时，脚下地面忽然传来一阵异样震动。他低头一看，原本平整的石砖正缓缓裂开缝隙，露出下方密密麻麻的齿轮群。它们开始逆向旋转，带动整条走廊发生偏移。
楚寒迅速后退，却发现来路已被一道新升起的合金墙封死。头顶的轮盘转动加快，铜屑如雨洒落，空气中嗡鸣声陡然拔高，刺得耳膜生疼。
他握紧铜环，目光扫过四周。螺旋阶梯就在前方十步，但地面已开始塌陷，每一块石砖都在错位移动，形成不断变化的陷阱阵列。
“九息一雷，三进一退，现在又加了个‘地动’？”他冷笑一声，“你们是真当我闲得慌？”
他深吸一口气，将真气运至双足，猛然跃起。第一跳踩在即将下沉的石砖边缘，借力弹射；第二跳横跨两块错位的板块，险险避开喷出的绿液；第三跳时，他甩出铜环，链条缠住一根悬垂的铜管，身体凌空翻转，直扑阶梯入口。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台阶的瞬间，背后一股强风袭来。
他猛地侧身，眼角余光瞥见一只铜甲蝎尾扫过原本身位，腐蚀液泼洒在阶梯上，腾起阵阵白烟。
楚寒落地翻滚，顺势抽出腰后另一枚铁钉，反手掷出。钉子精准卡进机关兽关节缝隙，那只蝎顿时僵住，原地打转。
“小爷我不杀生，但也不惯着你。”他拍了拍手，抬脚踏上第一级台阶。
螺旋阶梯盘旋向上，越往上，空气越冷。两侧墙壁不再是青铜，而是某种漆黑如墨的石材，上面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像是星辰排列的轨迹。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响起一声低沉的钟鸣，仿佛惊醒了沉睡的古老意志。
他走到中途，忽然停下。
左手袖口不知何时被划开一道口子，渗出血丝。血珠滴落在台阶上，竟没有立刻蒸发，反而沿着金纹缓缓流动，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着，流向塔顶。
楚寒盯着那滴血，瞳孔微缩。
他慢慢抬起手，用指甲在掌心划了一道。鲜血涌出，他任由其滴落。
这一次，血珠刚触到台阶，整条阶梯的金纹骤然亮起，如同被点燃的引线，一路向上蔓延，直至消失在塔顶黑暗中。
“喂。”他仰头望着那片幽深，声音不大，却带着几分玩味，“你是想让我流干吗？还是说……你认这个？”
他没等回应，继续往上走。
台阶尽头是一扇半开的石门，门内透出幽蓝光芒。他站在门口，看见中央悬浮着一块残破的铜碑，碑面刻着半句话：
“命途交汇之处，非人非物，乃因果之眼。”
字迹斑驳，却与他曾在云逸尘剑柄上见过的家传印记如出一辙。
楚寒缓缓伸手，指尖即将触到碑面时，整座塔突然剧烈震颤。
他手腕一沉，掌心血珠坠下，正好落在碑文最后一个字的裂缝中。
蓝光暴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