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吞没了那道白衣背影，也抹去了云逸尘心头那一瞬的动摇。
他没喊出第二声“娘”，只是猛地闭眼，将翻涌的情绪压进丹田。归藏珠贴在胸口，微微发烫，像一块刚从火堆里捡出来的石头，不烫手，却能感觉到里面藏着热劲儿。
苏清绾的手已经搭上他的腕子，指尖微凉，月华之力顺着经脉探进去一圈，眉头一皱：“你刚才心跳停了半拍。”
“不是停。”云逸尘睁开眼，声音稳得不像刚见过亡母的幻影，“是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像是……有人在抽我的魂。”
楚寒立刻把照明符捏在手里，没敢点，只警惕地扫着四周：“这地方邪门得很，站这儿都能中招？”
“不是中招。”慕容雪蹲下身，手指划过地面苔藓，露出底下一道浅痕，“你们看这个——和星图上的轨迹完全对得上。我们走的是正路，但这条路本身就在‘活’。”
“活？”楚寒挠头，“路还能长腿跑了不成？”
“比那更麻烦。”她冷笑，“它会读人心。你想见谁，它就给你变谁。你以为是线索，其实是陷阱在钓鱼。”
云逸尘低头看着掌心的珠子，金纹正顺着皮肤往上爬，已经到了手腕内侧，像一条细蛇缓缓游动。他没去碰，也没催动《九曜真经》去压制，反而任由那股温热感蔓延。
他知道，这是血脉共鸣的代价。
也是继承者的试炼。
“我娘临死前说过一句话。”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三人同时静了下来，“‘若他日珠现，勿信独子之说’。”
楚寒愣住：“啥意思？你还藏着兄弟姐妹？”
“我不知道。”云逸尘握紧拳头，金纹在指缝间一闪而逝，“但我记得，当年族老清点遗孤名单时，说的是‘仅存一子’。可先祖刚才留下的画面里，站着七道身影，全是纯血后裔。如果他们都该活着……为什么只有我活到了今天？”
空气凝了一瞬。
慕容雪盯着他掌心的珠子，眼神变了：“所以你现在不是在找路，是在被人选。”
“对。”云逸尘点头，“归藏珠认的不是名字，是血。它现在开始往我身体里钻，说明它觉得我还算合格——至少目前没有被淘汰。”
楚寒咂舌：“合着咱们一路闯关打怪，其实是个大型选秀现场？”
“差不多。”云逸尘抬脚往前走，“只不过淘汰的方式不是投票，是死。”
小径湿滑，脚下腐叶踩上去像踩在烂泥包上，每一步都发出闷响。归藏珠的光依旧微弱，只能照出前方三步内的轮廓。两旁石像静立，手中光球忽明忽暗，像是呼吸。
走了不到十丈，云逸尘突然抬手示意停下。
“怎么？”苏清绾低问。
他没答，而是将归藏珠按在胸口，闭目感应。片刻后，剑指轻弹，三道剑气虚点地面，留下三个极浅的印记。
“前面有机关。”他说，“踩重了会触发地刺。”
楚寒凑近一看，果然发现那些印记下方的地表颜色略深，与其他地方不同。“你这鼻子比狗还灵啊？”
“不是嗅觉。”云逸尘收回手，“是灵气流动。这里的土被人动过手脚，埋了引灵阵，只要重量超标，就会激活地下铁棘。”
“还挺高科技。”楚寒嘀咕，“古代人咋想出来的？”
“别废话了。”慕容雪推他一把，“赶紧跳过去，我可不想屁股开花。”
四人改用轻身术，逐个跃过标记区域。刚落地，身后传来“嗖嗖”几声，三根乌黑铁刺破土而出，尖端泛着幽蓝，明显淬了毒。
楚寒倒吸一口冷气：“还好没莽过去，不然我现在已经是串烧了。”
“你以为这是最狠的？”慕容雪冷笑，“等你看到后面那些‘欢迎礼’，你会觉得这三根钉子简直是接风酒席。”
话音未落，雾中传来窸窣声，像是无数细腿贴地爬行。云逸尘瞳孔一缩，立刻将归藏珠高举，光芒虽弱，却勉强照亮前方一片区域。
只见七八条黑影正贴地疾行，形如蜈蚣，却生着人脸，眼睛浑浊无神，嘴巴一张一合，仿佛在咀嚼空气。
“守魂蛊傀！”慕容雪脸色一变，“古墓里才有的玩意儿，专门啃食迷路者的魂魄！”
楚寒立马掏出一张符纸就要扔，被云逸尘一把拦住。
“别用火。”他沉声道，“它们怕光，不怕热。火只会激怒它们。”
说着，他将归藏珠贴回胸口，运转《九曜真经》，引导珠中气息扩散成一层薄光，形成半圆结界。蛊傀冲到三尺外便停下，绕着圈子打转，始终不敢靠近。
“原来你还会开灯泡模式？”楚寒啧啧称奇。
“少废话。”云逸尘咬牙，“这光撑不了太久，珠子在抗拒我的灵力输入，像是……不愿意浪费能量。”
“说明前面还有更难的关卡。”苏清绾低声说，“它在省电模式。”
“那就省着点用。”慕容雪眯眼，“接下来别硬闯，走一步看三步，这鬼地方，一步错真能万骨埋。”
他们继续前行，步伐更轻，动作更缓。雾气越来越浓，视线几乎缩到一臂之内。归藏珠的光也开始闪烁，像是电量即将耗尽。
又行片刻，云逸尘忽然脚步一顿。
脑中再度涌入画面——依旧是那名先祖跪在祭坛中央，双手捧珠，身后七道模糊身影环绕。这一次，他听到了声音。
无声的口型，却被血脉直接翻译成意念：
“唯有纯血之后，方可承令。”
紧接着，一股灼热感从小臂炸开，金纹猛然加速上爬，直逼肘关节。他闷哼一声，单膝微曲，差点跪下。
苏清绾立刻扶住他肩膀：“你怎么了？”
“它……在确认。”云逸尘喘息着，“每一次传递信息，都在检测我的血统纯度。刚才那句话不是提醒，是考核。”
“考核不过呢？”楚寒紧张地问。
“不知道。”云逸尘抬头，眼神却亮得吓人，“但我知道，如果我不继续往前走，它就会把我当成不合格品，直接剔除。”
“剔除？”慕容雪挑眉，“怎么剔？”
“大概是让我变成下一波闯关者的垫脚石吧。”他扯了下嘴角，竟笑了，“说不定还能刻个碑，写‘此处埋葬一位失败的继承者’。”
“你还笑得出来？”苏清绾瞪他。
“不笑难道哭？”云逸尘站直身子，抬手抹了把脸，“眼泪早就干了。从我一个人爬出废墟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条路不会有轻松的选项。要么走完，要么死透。”
楚寒沉默片刻，忽然拍了他肩一下：“那你可得走到底，不然我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放心。”云逸尘迈步向前，“我要是死了，第一个拉你下去陪葬。”
雾中，小径依旧蜿蜒向前，看不见尽头。
石像越来越多，排列也越来越密，有些甚至歪斜着移了位置，不再是最初的模样。手中的光球亮度不断变化，像是在传递某种信号。
云逸尘忽然停下。
“又怎么了？”楚寒刚问出口，就被慕容雪捂住嘴。
因为他听见了。
轻微的、规律的滴水声。
可这里根本没有水。
滴。
滴。
滴。
像是从头顶传来，又像是从地底渗出。
云逸尘缓缓抬头，归藏珠的光向上一照——
上方岩壁上，挂着一串东西。
干枯的手指，连着半截手臂，皮肉早已腐烂，只剩白骨，却被人用红线串在一起，随风轻轻摆动。
每一根手指的断口处，都刻着一个字。
他数了数。
七个。
正好对应先祖身后那七道身影。
而最下面那只手上，指甲漆黑，写着两个歪斜的字：
“伪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