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尘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口煮沸的铜锅，四面八方全是幽蓝的光，不烫，却往骨头缝里钻。他没动，也没睁眼，先数了三下心跳——稳的。这说明他还活着，至少意识没散。
他记得最后的画面：苏瑶月的手指一根根松开，眼泪砸在衣领上，然后是那道裂缝合拢的声音，像谁把天缝上了。
他抬手，指尖在眉心轻轻一划。
那一瞬间，北斗第七星的位置在他识海里亮了一下。不是回忆，是烙印。她还在外面，而这个烙印，是她能找回来的路。
他睁开眼。
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漂浮的虚影，像是被人撕碎又随手丢弃的画卷。远处，一点火光忽明忽暗，带着熟悉的躁动——四象纹的残息。
“慕容雪。”他低声道，抬脚就走。
每走一步，识海就震一下。记忆碎片像刀片一样刮过神识，有些画面他从没见过，却又莫名熟悉：一座石殿，九根铁链锁着一条手臂，手臂上缠着符文，而一个少年跪在中央，胸口插着一把剑。
剑身无名，却刻着和他右臂一模一样的纹路。
他没停下，反而走得更快。那些画面越乱，越说明这里藏了真相。他不信命，但信因果。既然被吸进来，那就看看这“因”到底从哪年开始的。
火光近了。
慕容雪盘坐在一块浮空的石台上，双眼紧闭，脸色惨白，但双手仍死死按在地面。她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可那点火灵气息却倔强地撑着，没灭。
“醒醒。”云逸尘伸手拍她肩膀。
她猛地睁眼，瞳孔是赤红色的，像烧红的铁。
“别碰我！”她低吼，反手一掌拍出，毒火轰地炸开。
云逸尘侧身避开，火浪擦着脸过去，有点烫，但不疼。他知道她不是冲他，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你看到什么了？”他问。
慕容雪喘了两口气，眼神渐渐清明：“我……不是我。”
“什么？”
“我不是慕容雪。”她咬牙，“我是百年前那个把自己烧死在阵眼里的毒术尊者。我自愿轮回九世，每一世都走毒道，就是为了今天能镇住四象阵眼。”
她说完，自己先笑了，笑得有点疯：“你说巧不巧？我追了你那么久，以为是动了凡心，结果是前世的债到期了。”
云逸尘没笑。他见过太多“命中注定”的烂事，但这次不一样。他右臂的剑纹在发烫，不是痛，是呼应。
“你看到的画面，和我看到的不一样？”他问。
“当然。”她冷笑，“你看到的是封印，我看到的是献祭。你以为你是英雄？你只是个容器。”
话音未落，四周的虚影突然剧烈晃动。
一道身影缓缓浮现，白袍，长须，手持古剑，面容和云逸尘有七分相似。
“逸尘。”那身影开口，声音苍老却威严，“你既已觉醒，便该明白——唯有舍弃肉身，让剑灵彻底融合，才能永镇魔神之臂。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你的荣耀。”
云逸尘盯着那张脸，没动。
这话说得漂亮，可他记得楚寒心口被捅穿时，林玄风脸上也是这种“为你好”的表情。
“你是谁？”他问。
“初代剑圣。”白袍人抬手，剑光流转，“也是你的前世。”
云逸尘笑了：“那你告诉我，既然我是你，那你为什么不敢用自己的名字说话？”
白袍人一顿。
“你不是剑圣。”云逸尘一步步逼近，“剑圣不会劝人自杀。他会教人怎么活着把敌人砍死。”
白袍人脸色变了。
下一秒，他身形扭曲，长须化作黑雾，白袍裂开，露出林玄风那张狞笑的脸。
“聪明。”林玄风的分魂悬浮半空，声音像从井底传来，“可惜，知道真相也没用。你们已经进来了，出不去的。这核心空间，就是为觉醒者准备的坟墓。”
“哦。”云逸尘点头，“所以你等这一刻很久了？等我们明白自己是谁，然后乖乖把身体让给你？”
“不是让。”林玄风阴笑，“是夺。”
话音未落，他猛然扑下，直取云逸尘天灵盖。
云逸尘没躲，反而迎上去，一拳轰出。
拳风撞上黑雾，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林玄风闷哼一声，倒退数丈。
“你……你怎么能伤我？！”他嘶吼。
“因为你太蠢。”云逸尘甩了甩手，“真剑圣的传承，怎么可能靠别人告诉你？它早就在了。”
他右臂剑纹彻底亮起，不再是被动燃烧，而是主动脉动，像心跳。
林玄风怒吼，再次扑来。
就在这时，慕容雪突然站起，双手结印，口中念出一段古老咒语。她全身血管暴起，皮肤泛出青黑色，毒血沸腾，竟从七窍中蒸发出赤红火焰。
“以我毒血，焚你伪言！”她大喝，一掌拍向林玄风。
毒火如龙，瞬间缠上黑雾。林玄风惨叫，身形剧烈扭曲。
“你找死！”他怒吼，“你不过是个转世残魂，也敢——”
“我敢。”慕容雪冷笑，眼神灼热，“我九世走毒道，不是为了成仙，是为了等这一天。你以为轮回是惩罚？不，是伏笔。”
她最后一口气吐出，毒火轰然炸开。
林玄风的分魂被炸得四分五裂，只剩最后一缕黑气仓皇逃窜。
“你们……终于觉醒了！”黑气中传来最后一句嘶吼，“现在，把身体交给我——”
话没说完，就被残火吞没。
空间猛地一震。
云逸尘踉跄一步，扶住慕容雪。
“撑得住？”
“死不了。”她喘着气，“但也没剩多少了。刚才那一下，差不多把我九世的本源都烧干净了。”
云逸尘没说话，只是把她扶稳。
他知道，她没夸张。那种燃烧，是连轮回都断的代价。
就在这时，他胸口突然一热。
不是剑纹，是更深处的东西。一股极细的剑意，从心口缓缓升起，顺着经脉游走，最后停在眉心。
他猛地抬头。
——苏瑶月的剑意。
她没进来，但她留下的东西，参与了记忆融合。她的月华圣体，她的血脉，她的执念，全都在这一刻被唤醒。
他看到的画面变了。
不再是少年被封印，而是一个女子站在祭坛中央，白衣如雪，手中捧着一轮月轮。她将月轮嵌入阵眼，轻声说：“我以月魂为引，与剑灵共生，永镇魔渊。”
那女子的眉眼，和苏瑶月一模一样。
“所以……”他喃喃，“她也不是偶然出现的？”
“没有偶然。”慕容雪靠在他肩上，声音虚弱，“四大家族，四象归位，阴阳相济。她生来就是月魂之体，你生来就是剑灵容器。你们的相遇，不是缘分，是封印的最后一环。”
云逸尘沉默。
他想起苏瑶月说“带我去看雪”时的眼神，想起她替他挡剑时的决绝，想起她在他昏迷时一针一针为他渡气。
如果这一切，从百年前就写好了剧本，那他们的感情，还算真的吗？
“算。”慕容雪像是看穿他，“剧本是命，怎么演，是人。她可以选择逃，但她来了。你也可以选择放弃，但你回来了。这就够了。”
空间又震了一下。
四周的虚影开始崩塌，像被风吹散的灰烬。远处，一道幽蓝的光柱缓缓升起，直通未知的深处。
“那是……本源之路？”云逸尘问。
“应该是。”慕容雪苦笑，“你得一个人走。我走不动了，楚寒……也不知道在哪。”
云逸尘低头看她。
她冲他笑：“别那副表情，我又不是死了。只是换个方式活着。等你回来，说不定我还能毒你一口。”
他伸手，轻轻拍了下她肩膀。
“等我。”
他转身，走向光柱。
每一步，识海都在被冲刷。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不是获得了剑灵，他就是剑灵。那把插在少年胸口的剑，本就是他自己的化身。初代剑圣不是封印者，是引导者。而魔神之臂，从来不是外敌，是人心深处的贪欲具象。
他走得很慢，但很稳。
直到光柱入口，他停下。
回头看了眼。
慕容雪还坐在那，身影越来越淡，像要融进虚空。
“喂。”她忽然开口。
“嗯？”
“如果……你见到百年前的我。”她顿了顿，“替我问一句——值得吗？”
云逸尘没回答。
他转身，一步踏入光柱。
光柱骤然收缩，最后一丝火光熄灭。
虚空中，只剩一句飘散的话：
“你走的时候，没回头看。”